陶亮说着,抬头往高大的墙头上看了一眼道,“老家伙挨了我三四十杖子呢,老子不信他还能爬墙逃掉了!”
长孙父子大气都不敢出,一动不敢动,就听有人道,“这里没后门,想必听到风声躲到别处去了。”
陶亮道,“太爷有话,长孙无忌不到澎水县则罢,到了便不能让他离开,这是长安一位大人物下的死令!将他流放在澎水县是皇帝陛下和武娘娘的旨意,只要我们困他在这里,黔州刺史府就敢违旨么?”
说着,这些人一阵风又到别处去了。
待人都走远了,长孙无忌才低声对儿子道,“果然不出为父所料,长安有人不希望为父去盈隆宫!”
他想起陶亮的话,问儿子道,“在信宁江边那个猎户是不是死于你手?”
长孙润道,“谁不想父亲顺利去盈隆宫,我便跟他没完!箭就是我射的!”
长孙无忌道,“幸好射出去的箭非你所常用,上边居然刻着‘秦王’两个字!这便好办的多了,没有目证,澎水县问到时,你大可不承认,看他如何定案!”
说着猛击一掌,震得树枝一阵乱抖,“难道这不是天意?难道不是贞观皇帝显灵?哼哼!想害老子!”
虽然被困在树上,但一向不听话的老儿子,偏偏在盈隆宫这件事上同自己出奇一致,长孙无忌自出了长安,还是第一次感觉这么有底气了。
陶亮话中所说的“大人物”,注定不是“皇帝陛下”或“武娘娘”,长孙无忌能够听出陶亮语气里对这三个人的区分。
如果当日紫宸殿的消息真的是走漏了,以长孙无忌的灵光脑袋瓜根本就不用深想,一下子便锁定了英国公。
金徽皇帝在位时,徐懋功一直被压制着蜇伏于叠州,而金徽皇帝一离开长安,英国公重新又抖起来了。
长孙无忌有点后悔,当年如果不同李治顶牛,如果他没借高阳公主谋反案子、彻底清除掉李道宗、薛万彻代表的山东一派,也不会使关陇一家独大。
即便关陇一家独大了,如果他不对李治压迫过紧,甚至仅须在册立武媚娘为皇后一事上作出些让步,估计李治也不会给英国公什么机会。
但当初,稳固关陇基业,清除潜在威胁李治帝位的吴王李恪和荆王元景,抵制武媚娘从而笼络住王皇后所代表的家族势力,似乎每一件事都有他必行的理由。
长孙无忌强制着按捺下心头的悔意,坐在槐树上想,徐懋功啊徐懋功,老子既然到了澎水县,你便挡不住老子去盈隆宫。老子对那年初五的事愧疚是有些愧疚,但那都是过去事了。
快些到盈隆宫,见到金徽皇帝一家,变得异常迫切,因为李治和武媚娘所给的两月之期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
而眼下能够挡住长孙无忌的,是伸到墙头上去的槐树枝,它柔韧而出挑,随着父子俩的每一尝试颤动不已,长孙无忌有些眩晕,这与站立在船板上摇撸感觉不一样。
那时候船不会沉,而此时他会掉下去,重新陷入陶县令的掌控。
长孙润首先放弃了,他和父亲已经在树端换了一次位置,每一次树顶的轻微摇动都可能暴露他们,而陶亮正带着人在远处逐处地搜查。
“我们不出去了!”长孙润下决心说。
长孙无忌患得患失,脑袋里转了好几个来回,一时想不透长孙润的用意。他依着前法,再被长孙润送回地面。
父子二人站在厕房外,长孙无忌道,“儿啊,你身负着人命案子,再回县衙不是自投罗网么?有你在外边,为父入牢也不怕的,但你若陷进来,谁来救我们?”
长孙润不吱声,听着一群人又往这里奔来,他拉着父亲顺势拐入厕房,两人紧靠着门后站住,示意父亲息声。
厕房之外,陶亮吩咐道,“给老子上去个人,看看他们是不是刚刚攀树爬了墙头!”
有人登了同伴的肩膀爬树,槐树叶一阵簌簌。
然后树顶里报告,“要从这儿逃的话也是长孙润逃了,那个年老带伤的流徒可真走不了!”
陶亮道,“呀,疏忽了,万一杀人凶犯长孙润跑出去,先于我们躲入盈隆宫的话,太爷到哪里要人?我们速去同太爷回禀,即刻去凶犯家中阻截!”
远处,有衙役在奔走中问道,“那个流徒还捉不捉了?”
陶亮道,“他既是瓮中之鳖,那我们还急什么!太爷说眼下长孙润才是最要紧的人犯,审实了长孙润的罪名,何愁他老子跑脱!可盈隆宫,那是县太爷都不敢硬闯的地方!”
厕房内,父子二人悄然转出来,长孙润仰头看看,脚底一蹿,攀住高处的树枝,一眨眼便隐入叶丛。
长孙无忌在底下说道,“儿呀,陶亮的主意不错。”
谁知长孙润又倒勾着树杈子朝他探出两臂来,仅凭着腰力将长孙无忌轻飘飘地又提上去。
长孙无忌恍然领悟道,“这招去而复来,谁他娘都料不到为父躲在这里,你可速去盈隆宫了,去给陛下报信!”
长孙润踩着树枝,手还在头顶上攀着,很快接近了县衙的后墙头,此时天近未时了,长孙无忌肚子里除了一杯酒别无长物,觉着空落落的。
谁知长孙润并未出去,脚踩了树枝手攀住墙头,先学了一声鸟叫,再与墙外的什么人说话,长孙润问道,“盈隆宫可有人到了?”
墙外低声说,“都督,没人来,都督夫人担心你和老大人,可我们都知道都督的规矩,谁也不能无故扰闯县衙……大门那里已有人候着,我便到这里看看。”
长孙润道,“算你有见识!”
长孙无忌以为,儿子大约要吩咐手下助他们出墙,去搬个梯子什么的,谁知长孙润吩咐道,“衙役陶亮以下犯上,敢打我父,他不能滋润过今晚!”
有人从墙外经过,对话中断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