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后话中说到“本宫与陛下的兄长”时,英国公还以为她要说的是马王爷,谁知说的却是薛礼。
马王,薛礼,这两个人英国公都不敢小视,他们各具本领,正当壮年,而他已经年迈了。
他同样不敢小视面前的武皇后,威名赫赫的关陇集团便是在她和李治手中轰然倒塌的,曾经激烈反对她的几个重要人物——褚遂良、韩瑗、来济等人已先后落马。
关陇的挚旗者长孙无忌,曾与李世民并肩缔造了贞观盛世,他长于行政和谋略,此时却以一个流徒的身份到黔州做了石匠。
武氏于此时、毫不避讳地当着李士勣的面提到了兄长薛礼,英国公明白她的暗示,也只能装作不知。
薛礼带兵西出后音讯皆无,皇帝、皇后有可能对薛礼心存不满,但当着满朝臣子们,他们对薛礼连半句话的责备都没有,连那些跃跃欲试的御史们也都不敢有半句针对薛礼的言辞。
英国公有个直觉,他在这个时候也不该对皇帝和皇后的兄长有什么怀疑。于是认真道,“将在外敌情变于瞬息,微臣猜不好,也不能乱猜,但有一点不用怀疑,一切都在陛下和娘娘掌握中。”
武媚娘从英国公这句话里隐隐约约听到了对方的戒心,马上将话圆回来,“本宫和陛下商量过了,眼下多事之秋,该给黔州刘方桂、西州李继两位司马压压担子了。”
李士勣:“那两个小子!做事毛毛草草,不堪大任。”
武氏笑道:“国公,你可不能以你的本领来衡量他们两个,待西域乱子平了,李继就任西州都督,刘方桂去庭州任个刺史,”
她果断地说,“高岷太文静,不适合在西州,陛下和本宫都想调他回来……但那两个人,本宫可只管下诏,不管嘱咐,只好有劳国公费心了。”
武皇后端起茶杯来,这是暗示李士勣可以走了,但李士勣未动。
他又说到了一个人,“娘娘同陛下用意提拔武职,确是目光长远,但依微臣看,这两个人都比不过另一个。”
武皇后问,“国公说的何人?”
英国公道,“李志恩,不知娘娘还有没有印象,”
原辽州都督李志恩自从被金徽皇帝一脚踢去了丰州,多年未能复起,眼下虽说又回了辽州,但却不是都督,辽州都督还是李弥。
皇后道,“李志恩是兄长看不上的人,再说李弥在辽州都督任上中规中矩还算称职呀。”
这就是不同意李士勣的举荐了,还提到了她的另一位兄长。武皇后说罢,又端起了茶杯。
这个鬼精鬼精的女人在算计盈隆宫那位兄长时,便来拉一拉英国公,要提醒英国公什么事情时,便把兄长搬出来。英国公连忙告退。
武媚娘要私下里见李士勣,只须派人往东宫、到太子李弘这里来看看便成了,她到这里来见太子太师,无论是对谁都有个说辞和借口。
看李士勣走了,武媚娘起身回大明宫,坐在步辇中,她觉着有些气闷,薛礼的这个平叛法儿,其实她早该想到的,看来事态真朝她担心的方向走了。
将在外,武媚娘除了生一生暗气,当着英国公的面,连苛责薛礼的话也不能多说一句。
黔州刻字一日日的有进展,总有一天,马王爷要面对他自己说出来的那句承诺,到那时他来不来大明宫?
武媚娘想,若马王真不想来大明宫,只须揭穿他的五妃——崔嫣拿乌刀去暗助长孙无忌的事情即可,但西域平乱就没有这么简单,万一薛礼从西方铩羽而回,马王出不出山?
难道薛礼不会这样想?
薛礼安份了这么多年,即便在她和李治直面长孙无忌时,薛礼也是唯大明宫之命是从,足可使她和李治放心。
但此时内忧外患的,薛礼果然的、突然的来了这么一下子。
武媚娘估计李治此刻也不踏实,李治请盈隆宫主人出山的试探之举,到最后,弄不好便要假戏真做了。
皇后行驾进了丹凤门时天已昏黑了,队伍里掌了灯,回到长生殿时李治不在,宫人回禀皇后,说陛下在大安宫。
大安宫在上一朝时,正是贵妃谢金莲的寝宫,于是武皇后再往大安宫来找。
……
李治倒说不上心烦意乱,因为在大局上他已把功课都做足了。
西域的乱子平与不平,舅舅长孙无忌在黔州的字到底刻的完刻不完,反正他在大明宫里也左右不了,何必愁眉苦脸,做样子给谁看?
李元婴在朝会大殿上语声朗朗地说出先皇显灵的话来时,真让李治吃惊非小,他数次问先皇还对李元婴说过别的什么话没有,这完全是下意识的。
那时候在大殿上众目睽睽,言来语去,可以说间不容发,李治还真是担心先皇在信宁之野、同李元婴说出自己早年在翠微宫的什么事。
不知李元婴到底知不知道这些,亦或是李元婴知道了也没敢说,总之这件事掩饰过去以后,李治感觉着筋疲力尽。
不知从何时起,也许就是从武媚娘重回后宫之后,李治感觉他执掌之下的朝廷有些陌生了。
王皇后和萧淑妃的死完全是在他意料不到的时候发生的,他前脚亲口对她们说要好好安顿她们,后脚,她们便被人杖毙,打得血肉模糊。
在第一次立储中,曾经绝对支持过他的舅舅长孙无忌垮了,包括先皇都看好的几个重臣先后被流放、糊哩糊涂地死去。
太子李忠被他废作了梁王。
铲粪淘金的许敬宗又成了红人。
大明宫殿宇依旧,五月的石榴花依然缤纷,灿烂,更显着这一切如梦似幻的,令李治感到陌生。
李治人至中年,在朝会时还能挺起精神,但在私处时,形容上则时时显出萎靡之态。
他觉着身体的衰败速度竟比光阴的流逝还要快了。
相反,武媚娘则有用之不尽的精力,不但在幕后替他极富条理地处置日常政务,还乐于在他身子不适的时候、替他出席太庙献享,祭天祀地、劝导耕桑这样重大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