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转身,罗迦就悄然从隐蔽处出来,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这个死丫头,她的空城计,对付儿子还差不多。跟自己玩儿这一套,至少还得等十年!
心里的苦衷,谁人知道呢!自己要真出现了,她那个脾气,肯定没法再装得悲悲切切的,若是稍稍走漏了一点风声,岂不天下大乱。
而且,自己早就慎重其事地做出了承诺,她还想得寸进尺!
玄武宫,所有人都战战兢兢。
因为弘文帝昨夜本来有一丝好转的迹象,可是,快到清晨时醒了一次,却不知为何,忽然惨叫几声,就再次晕了过去。
众人一看到冯太后,再也不如昨日一般有信心了。魏启元躬身请安,心里暗骂,这个女人,要摆架子,也不是现在吧。弘文帝都成这样了,她还三催四请也不来。可是,嘴里却恭敬得要命:“太后,陛下就靠您了!”
芳菲根本就不理他,大步进去,但见寝宫里,碎掉一地的药碗,药汁……忙忙碌碌的御医们,任城王正在焦头烂额,但见冯太后一来,简直如释重负:“太后,快,您快看看,陛下,他又发病了,他不肯服药……”原来,他们早上按照芳菲的吩咐,给弘文帝喂药的时候,弘文帝忽然有些清醒,又开始发作起来,将药碗全部打翻了。
皇帝金口玉言,他喊一声滚,谁敢继续留在原地送死?众人无奈,谁也不敢继续灌下去。
芳菲也简直头大如斗。这个弘文帝,为什么像小孩子一样,逮住机会就撒泼?她气急败坏,却又没法在人前斥责什么,只能令人赶紧打扫。
她走到弘文帝身边,却见弘文帝,别说好转,简直比昨日更坏。她这才急了,忙问:“你们什么时候喂的药?”
“回太后,喂了好几次了,但是,陛下都吐了……您看,简直毫无办法……”
任城王赶紧道:“太后,还是只能劳驾您了,陛下,他只肯听您一个人的话。”
芳菲皱着眉头,看新端上来的药,喊了两名宫女做帮手。
弘文帝再次被搀扶起来,芳菲按照昨日的方法,继续喂他药汁。可是,这一日,却不是那么顺利了,弘文帝忽然睁开眼睛,众人一喜,却发现不对劲,弘文帝的目光是散乱的,不聚焦,就如回光返照时候的疯狂。也许是看到了药碗,也许是看到了那两名宫女。他的目光拼命转动,却不知道往后看,忽然就生气起来,一挥手,就打向药碗:“滚开……都滚出去……滚……你们都想害死朕……滚……”
这个弘文帝,戒备心竟然如此强。
一名宫女躲闪不及,药汁倒在她身上,药碗也摔在地上成了两半。
“滚,都滚出去……”
芳菲气急败坏,一把捉住他的手:“陛下,你干什么?”
这声音,仿佛那么熟悉,又那么冷酷无情。弘文帝转动眼珠子,看着她,狠狠地盯着她。可是,身后的这张脸,是花的,就如他的视线一般,越来越看不清楚是谁。
“陛下,服药了,你才能好起来,喝吧,啊,喝吧?”
他只能看到她的嘴唇翕动,上下之间的翻卷,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快,马上灌下去……”
众人抓紧机会,将药汁再次灌了下去。但是,弘文帝却开始呕吐,吐出来的,全是清水,虚脱得已经完全不成样子了。
这一日,他的情况一直是这样,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
芳菲心里一沉:“马上新熬药。”
“是,太后开的方子,正在煎熬,马上就要好了。”
“好了立即送来。”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药汁再次送来。
芳菲一挥手:“你们全部退下。”
魏启元迟疑着:“太后,老奴留下帮忙吧。要喂药,一个人可不成啊。”
“退下!”
门关上,夕阳从窗户照射进来,暗暗的,一种血红一般的阴影。那是弘文帝脸上的阴影,就如这一层血红,仿佛要跟着太阳一起下沉。
那是一种令人心碎的感觉,甚至击碎了和罗迦的赌气。
不,他不是赌注!从来不是,太子,他从来不该是赌注。
芳菲看一眼夕阳,慢慢地坐下去,就坐在弘文帝的床前,弯下腰去,看着他的脸,贴着他的耳朵,声音冷酷无情:“陛下,你别吓唬我!你再不服药,我就真的不管你的死活了。”
呼吸声那么淡,昏迷中的人,完全不在意任何人的威胁。
她的手心往下,贴在他的心口,按住最中心的位置,“弘,你听好了,你乖乖的把药吃了。这些日子,我就陪着你,一直都陪着,直到你好起来!否则,就再也不管你了。”
然后,也不看他的反应,将他扶起来,端了碗,放在他的唇边。
他的唇紧闭着,她靠着床,伸出另一只手掰他的嘴巴。
那嘴唇竟然张开了,她一顺碗,一碗药,完全灌了下去。
也许是昨夜的“梦境”,也许是那承诺的条件,她心里是热切而奔放的,几乎要忍不住地跳跃,而且真心诚意的,带了温柔的气息:“陛下,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知道你彻底好起来,你放心吧。”
弘文帝的呼吸忽然急促了一下。
她的声音稍微加大了一点儿,弘文帝的呼吸,慢慢地就平静了下去。
她松一口气,再次将他平放好,然后,拿了一块丝帕,轻轻擦拭他嘴巴上残留的药汁。
弘文帝躺在床上,紧紧闭着眼睛。意识很模糊,但是,却能感觉,那双擦拭的手,真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细心。
一如昔日在太子府替自己解毒时候。
他脸上竟然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但是,在那深陷下去的肌肤上,却显得那么诡异,仿佛在狞笑一般。
可是,这笑容,在枯瘦的面皮之下,也不存在了,因为他已经听到脚步声,那是离别的声音。她要走了,每次都是这样,例行公事一般。
她现在,只是一个御医了,再也不是昔日那个全心全意的少女了!
心里一阵一阵地发凉,他想伸出手,但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却是无力的,丝毫也没有能够抬起来。
芳菲站起身,端了药碗正要离开,又听得那低低的压抑的声音。那是一个男人的压抑的抽泣声音,带着强烈的绝望和死亡的悲怆。
她停下脚步,长叹一声:“陛下,你别这样,我说了陪你,就一定会陪你。你放心,在你好起来之前,我都不会离开的。现在,我只是出去换一剂方子而已,一会儿就回来。”
那声音果然停止了。
芳菲反而站在原地,进退两难,略想了想,只走在门边喊了一声。
门开了,魏启元的头一直往里看,又看一眼那空空的药碗,再看地上是否有什么打碎的痕迹,惊得不能自语:“太后,陛下真的服药了?”
“你们再去煎药;每三个时辰服用一次,夜晚也不能停。”
“是是是,老奴遵命,老奴遵命。”
魏启元一迭连声,甚至不敢置信,又紧走几步,地上,桌上,都没药汁;证明药汁没洒出来,弘文帝也没呕吐。
冯太后!
果然这一切还得靠冯太后!
他心里一直嘀咕,冯太后,这是默许了?
冯太后在还好说,若是再次离开了,那可怎么办?
他不敢多问,只好恭敬出去传令了。
此时,又到了黄昏了,窗外十分暗淡。
这还是芳菲第一次长时间滞留玄武宫。待得四周安静,才开始仔细打量,但见玄武宫昔日的富丽堂皇已经完全撤去,一改和乙贵妃朝夕荒淫的糊涂时候。一把酸枝梨木的大椅子,一张铺着虎皮的斜榻,雕花的窗格子精雅而细致,布置得十分清雅,一如昔日太子府的起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