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您呢?”
“我想单独给先帝爷爷叩一个头。”
孩子不敢拒绝,只得先下去了。
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小靴子踩得一些雪花飞溅起来。然后,和那些侍卫一样,在半山腰停下来,等待父皇。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微薄的雪花,一片一片地落下来。
弘文帝无声地跪在地上。
对面,父皇的陵墓苍凉,遒劲。
他的声音无限痛苦:“父皇……儿臣要回去了……儿臣要带宏儿回平城正式接替帝位……还有芳菲,她也会跟我们一起回去……”
四周,只有微风吹起,簌簌的落下来。
他悚然心惊,觉得有什么声音,是发自内心的。
仿佛无限的恐惧。
他转头张望。但是,整个世界,一片寂静。
“父皇……芳菲不能陪您了……她回去平城后……也许,就会一辈子陪着宏儿了……”
他的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笑意。微微的残酷,微微的得意。仿佛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谁坚持到最后,谁便取得了彻底的胜利。
拉锯了十几年。终于,以自己的胜利告终?
或者说,以宏儿的胜利告终?
谁也得不到那个女人——除了宏儿。
到头来,只有宏儿得到。
然后,也算是自己的得到。
他非常骄傲,也非常得意:“父皇……儿臣到了今日,也没什么可以向您忏悔的了……只求到了九泉之下,您要怎么惩罚都行。总之,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但是,请您在天之灵,一定要护佑芳菲和宏儿……”
他跪在地上,良久。
冰雪几乎要把他的膝盖彻底冻掉。
“父皇……如果那个神仙爷爷是您……儿臣……那么儿臣……”
他说不下去,嘴里一阵腥甜,一口血吐出来。
殷红的血,甚至没有多少热气。一融入雪地上,立即便混为一体,一丝一毫都看不见了。甚至没有任何人察觉他的异常。
唯有他自己才知道。
太子府时候的中毒,对付乙浑时候的假死……这么多年的压抑,郁闷,愁苦,或者间歇性的酒色无度……一桩桩,一件件,早已把身子彻底掏空了。
御医都在意外。
但是,这有什么好意外的呢?
甚至,这么长时间的压抑——那种饥渴的压抑——就如一个从未尝过女人滋味的少年……总是无可抑制的,希望得到——那么希望得到她——哪怕就春风一度。
哪怕一夜春宵,自己就死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
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
就如一个人在沙漠里行走,再不喝水,就要渴死了。
他在这些日子,竟然无时无刻,不是想着这件事情。那么甜蜜,那么折磨,那么残酷,那么急切……
但是,仿佛永远都不可能。
永远都不能美梦成真?
他再一次张嘴,又是一口腥热出来。这一次,更是鲜明,几乎是褐色的血块,喷在雪地上,一时,竟然无法融化。
在慈宁宫的时候,他总是憋回去——一次一次的憋回去。
但是,到了这里,却忍不住了。
就如一个个拓跋家族的男人的命运——熬不过四十岁。
一代代的帝王,都是死在这上头。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自己不是死在逆子手里——自己亲眼看着一切圆满。这是晚年得子的幸运,宏儿都还那么小,其他的王子,就算想争,也没得争了。
他深感欣慰,认为这是自己做的最为正确的一件事情。
至少,自己逃脱了家族的宿命纠缠。
就算死——也比祖先,比父皇们……旖旎得多。
他跪得膝盖发麻了,改为坐着。
缓缓地坐着。
宏儿看得非常害怕,再也忍不住,跑上来,一边跑,一边喊:“父皇,父皇……”
“宏儿,别上来,我马上就下来……下来……”
他笑起来,提一口气,站起来。
脚步却摇晃得厉害,颤巍巍地往山下走去。
只有暗处,只有无声的眼睛,悲惨地看着这一幕——呵,他是自己的儿子!他来做最后的告别。
他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一如其他死去的祖先一般。
他的眼眶非常疼,却无法流出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