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 寝殿之外有虫鸣蝉嘶,卧榻之上有贴鬓低语。
替云烈重新上药裹好过后,跽身坐在他身后的罗翠微顺势将下巴搁在了他的右肩。
“真没想到, 你竟能幼稚成这鬼样子,”罗翠微好笑地抖了肩, “去年我刚认识你时,你可不这样。”
云烈骄矜地撇撇嘴,拉过她的手臂环在自己腰间, “人, 都是有很多面的。唔, 那时我什么样?”
罗翠微很实诚地开始细数, “不爱搭理人, 话少,总是板着脸……”
“忘掉吧忘掉吧,”云烈反手捂住了她的嘴, “那是给外人看的模样。”
所以, 如今这就是给妻子看的模样?
罗翠微眨了眨笑眼。
初识时的那个沉默凛然的昭王殿下并非不好, 却并不能让她如此刻这般深切而真实地觉得——
这个人,是她的。
虽说两人的婚书已在宗正寺待了三个多月, 按律法来说他们早已是夫妻,可罗翠微直到今日才真真领悟到,云烈在她面前, 是一点防备也没有的。
他似乎全然没有要与她“相敬如宾”的打算。
卸下心上的盔甲, 褪去一位“殿下”原本可以有的高高在上、冷硬强悍, 如纯净稚子般傻气却赤忱。
他给她的笑与恼,全是不假修饰的,是他只给“自己人”看到的那一面。
若这样还不算全心待她,那什么才算呢?
想到这里,她突然就没有早前那样战战兢兢,突然就有了十足的勇气向他坦诚自己曾经的过失了。
云烈清了清嗓子,收回手来,重新低头拨弄着她的指尖,“你先前古古怪怪,是想说什么?”
“古古怪怪的人分明是你,”罗翠微的下颌有一下没一下地戳在他的肩头,娇妍的面庞上笑意平和,“我就想说,最初我来接近你时,其实是心术不正的。”
她停了片刻,等待云烈的反应。
哪知云烈只是“嗯”了一声,继续低头拨弄着她的手指。
“我家的北线商路,接连三年被黄家卡在松原,亏损很严重。我病急乱投医,就想着从你这里下手,试试看能不能走临川防区,绕过松原。”
罗翠微闭了闭眼,忍下那羞愧的难堪,将所有事都摊在青天白日之下了。
“直到腊月廿八那日你一道去灯市,本是打算对你提这件事的。可说不上来为什么,我突然就发觉自己的想法很卑劣……”
其实她打小就被惯得个行事乖张的狂性,直到当年临危受命暂代家主令后,因有了责任束缚,在这才收敛、修正不少。
可当初在情急重压下,脑子里冒出“贿赂昭王府,借道临川”的想法,很明显就是她性子里那些劣根的残余又冒了头。
好在她最终及时收手,没有当着由着自己的性子酿下大错。
“你不吭声,”罗翠微难堪地将额头抵在他的后肩上,喃声轻问,“是在生气?”
他会不会觉得,这样的罗翠微,面目可憎,根本不值得倾心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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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觉到她的自责与自厌,云烈偏过头,腾出一手托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望进她的眸心,“没生气的。”
他与她之间能走到如今,在旁人看来大约一切都像顺水推舟,没有半点波折险阻;可他很清楚,这其下有多少的不容易。
若她当真是个思虑缜密、瞻前顾后的性子,那夜在驿馆中就绝不会贸贸然一口应下她的请婚。
但凡她性子软弱些,便绝不可能受得下才递了婚书就千里相隔、音讯不通的这三个月。
他们二人能携手结定这姻缘,其间有太多细微难察、却又不可回避的阴差阳错。
所以,无论她最初是因为什么接近他,毕竟最终她没有那样做,他自也不会舍得因那根本没发生的事去与她无谓置气。
罗翠微怔忪地咬了咬唇角,“当真?”
“最初时,我退了你家的拜帖,你却亲自登门,之后又想尽法子用各种荒唐的理由给我送钱,”云烈薄唇轻扬,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弧,“若这样我还察觉不出有古怪,那我可真是脑子坏了。我只是没料到,你所谋之事竟如此胆大包天。”
“既一开始就察觉有异,那你怎么没有直接将我拒之门外?”
云烈很诚实:“因为当年你被抢的那五车粮。我让熊孝义查了很久,始终不能确定那五车粮到底是你家的,还是黄家的,我怕误伤了债主的面子,只好先放你进来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感谢当初那五车粮。
“知道我先前为何会去徐家接你吗?”云烈笑觑着她。
昨日他们两人原本约好,今日他该在府中等她回来,不必同去,也不必去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