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想象一下,每一个软件,其实就可以被看成是一整段语言,所有的语句,最后翻译成01的时候,其实对电脑来说,就是一个特别长的单词。”
乔伊双手尽力拉伸:“在语言学上,语言的基本组成部分其实不是字,字是语言的硬件基础,每一种语言的字,其实都是使用者为了方便而设定的。”
“英文的字母,其实就是简单的约定符号,中国的汉字,最早是从模拟某种特定的事物而来,以象形为基础。语言的基础是词——词代表了一个确切的含义。”
“比如中文里的春天,和英文的spring——在春天这个概念上,它们可以被认为是大概相等的,但两者并不能完全取代。因为春天只是两者在语言学上的交集,除了交集含义之外,两个词都还分别各自有其他的意思。
“在英文里,spring还代表着泉水,以及弹簧,这两个概念都是在中文里没有的。同样,中文的春天,还可以指代某种好的情境,单独来说,某人的春天到了,还有性暗示的味道——但这种用法在英文里也是不存在的。”
“这种一个词代表着多重含义的现象,我们这里被称之为语言学上的复杂程度。没有具体的指标,是一个感性的标尺。”
“这样说吧,还是spring,在英文里,他的复杂程度就比中文稍微高一些,但大致都是差不多。”
“两者都是常用词汇,复杂程度本身,代表着语言使用过程中的演绎和文明本身的复杂程度——如果回到石器时代,也许古代的字母文字中,可能存在类似spring的词,也许字的符号完全不一样,但它表示的意思,肯定跟中文的春天,英文的spring是大概相等的。”
“但,即使存在这样一个词,我们也完全可以断定这个词的复杂程度不会高于现在的spring和春天,为什么,因为词的更多含义,并不是语言创立之初被赋予的,而是在漫长的使用过程中自己演化出来的。”
“一个连铁器都不存在的文明,肯定不会有弹簧的概念——自然也就不需要相应的词。同样,在一个性道德还没有出现的社会里,性暗示这种高级幽默也不可能有存在的基础。”
这个叫乔伊的人说话,就跟他抽烟一样,完全就是一口气说下来,中间几乎不存在多少停顿。虽然他的中文不算正宗,中间说着说着还会夹带出几个单词,但大概的意思是明确的。看得出来他的心情有些激动——不知道是熬了一个通宵之后的惯性,还是被话题本身所激发出来的热情。
这段话的信息量很大,但对陈舍来说其实并不难接受。
因为项目对语言学的关注很早就开始了,其中的一些观点,做功课的时候,陈舍已经有所涉猎。虽然没有去做专门的深入了解,但是听懂这些话本身确实问题不大。乔伊说的这些,只是在前面的基础上更加深入——倒不是说他们公司在学术上搞出了什么更深的成果,只是在应用上,用到了更为专业的语言学知识而已。
“更高复杂程度的语言通常也体现在文学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文学家对语言的开创性应用本身,就是赋予了同一个词汇更多的含义,或者在词汇之间产生更多的映射,甚至根据自己的表达需要,创造出全新的词汇。”
“比如说超人的英文superman吧,这个概念最早是哲学家尼采提出来的,在德语中是指代未来的某种理想型卓越人士。在由萧伯纳翻译成英文之后,创造出了一个新单词superman。”
“superman一个简单的词,就可以用来指代尼采原著中,那种复杂的描述,这种创造性本身,可以看做是对信息的提炼和加工。在汉语中,这样的现象更加多见,汉语中的成语,可以说是创造性词汇中,最有代表的一个系列,简单的四个字,往往代表着很复杂的一大段概念的集合。
“但是机器语言……不,我应该换一种说法,程序语言。如果我用这种对语言的复杂度标准,应用在大多数程序语言上的话,那这些程序语言的得分,将会是一个无限接近于0的值。”
“之前我已经说过了,程序是一种最精确的语言——你可以想象一个,一个俄罗斯方块的游戏语言,整个程序就好像是一个单词,这个单词肯定是有意义的,假如我们把组合成这段程序的01展示给外星人看,把程序附带的运行环境也给他们看,如果程序能被运行——那外星人肯定就能看到一个确切的含义。”
“在这个具体的含义中,是一个不断出现不同形状的几何图形出现,又消灭的意向——但组合成这个程序的那些单独程序语句本身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就像我们在讨论刻舟求剑时,不会去讨论船的速度,剑的重量这些因素一样……”
老实说,听到这儿,陈舍已经有点理解困难了,乔伊也看出了这一点,他适当放慢了语速,但陈舍似乎依然难以跟上他的进度。
于是乔伊只能简单化的给出结论:“以前,地球上是不存在符合语言学定义上的复杂语言的。但是现在……虽然不知道它是如何出现的,但我们认为,我们找到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陈舍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