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肤浅的人,竟是他了。
凤夫人却误会了,连连冷笑道:“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是府里有刁仆,做了这种事?然而我却知道,当年我产瑜儿的时候,你就在产房外候着。竟是什么样的刁仆,能在凤太傅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了去?”
这一袭尖锐的问话,直叫凤太傅的老脸窘得赤红。十九年前,今上还是太子的时候,聚集了一群朝臣,要进行逼宫。凤太傅彼时年轻气盛,恼恨先帝残暴酷虐,便舍了身家安危,意图大干一场。恰时凤夫人即将临盆,凤太傅虽然不怕自己掉脑袋,却不愿连累无辜孩儿。便召来心腹下人,叫他去外面寻一户家境贫困,养不起孩子的人家,买一个刚生下来的小孩子。
那心腹下人懂得他的意思,拍着胸脯道:“外面买来的总有形迹,对主子不利。恰好我夫人这几日也快临盆,就叫我夫人肚子里的小崽子为小主子挡灾吧!”
凤太傅听罢,直是感激不已:“你放心,只要过了这一关,我必然认那孩儿为义子,教养他长大,为他谋个好前程。假使此番事败,我也会尽力保这孩子周全。”
“多谢主子!”心腹感激涕零地跪地表忠心道。
凤太傅信了他,便在凤夫人生产那日,命人暗中调换了凤瑶与凤子瑜。
尤记得那日下午,产婆提着小婴儿的两只粉团子一般的小脚,粗大的巴掌拍打在小婴儿软嫩嫩的屁股上,发出的那一声嘹亮又委屈的啼哭。凤太傅当时便红了眼眶,可是不得不狠下心,将早两日便出生的凤子瑜抱来,换走了凤瑶。
当日,凤太傅将怀里只抱了片刻的女儿递给心腹,叫他送得远远的,不必是富贵人家,务必是正直善良,与人为善的好人家。心腹应了,连晚饭也没有吃,便抱着小婴儿出了凤府,离开了玄京城。
凤太傅去了一桩大心事,便将全部心神投入到辅助今上的逼宫大业上。等到今上逼宫成功,肃清朝中不对付的臣子,解决了宗族之乱,平定了天下百姓的心,坐稳江山已经是三年后。是时候将那个软乎乎的小婴儿接回来了,凤太傅心想,便派心腹去接人。
谁知,心腹回来后只说,那婴儿走丢了。凤太傅不信,怎么就这么巧,他的女儿走丢了?便派人去查,发现心腹所说的地点时间和收养的人家,根本就是谎言。再逼问,心腹便梗着脖子,一头撞墙死了!
凤太傅震怒,然而派人去查,却丝毫也查不出什么。只因为当年那件事做得隐蔽,本来便没有多少人知道,心腹一死,便彻底成了一桩谜案。
那心腹的婆娘倒是好好的活着,带着一个孩子,做事倒是勤恳。凤太傅有心把凤子瑜还给她,谁知凤夫人对凤子瑜的感情颇深,一会儿也离不得。凤太傅想起当年跟心腹的约定:“只要过了这一关,我必然认那孩儿为义子,教养他长大,为他谋个好前程。”
君子之诺,一言九鼎。凤太傅曾经说过的话,自然不能反悔。毕竟,孩子是无辜的,且心腹已经死了。大人做的孽,本来不该报应到小孩子的身上。然而,毕竟是害女大仇,凤太傅不能原谅。最终,凤太傅给了心腹婆娘一笔银钱,将他们赶出了凤府。
至于凤子瑜,凤太傅的态度一直很复杂。一面觉着凤子瑜是无辜的,一面心中对心腹的行为不能原谅。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叫他由着凤夫人教养。而后,私下里派人去寻,试图寻找凤瑶的音讯。
感情上来讲,凤太傅觉着自己的女儿不能那样倒霉,她必定还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然而一年年过去,始终了无音讯,让凤太傅最终慢慢灰了心,转而将目光放到凤子瑜的身上。或许,这就是命吧。他对先帝不忠,先帝含恨而死,在天之灵对他不忠的惩罚吧。
凤太傅试图教导凤子瑜,谁知此时的凤子瑜,早已被凤夫人教导成了一个标准的纨绔子弟。念不进去书,娇气,滑头,当着人的面是一套,背着人又是一套。凤太傅索性死了心,撒手不管了。又渐渐察觉到今上似有若无的强势与霸道,便在朝堂上也一步步退了下来,在家赋闲。一直,到桂花节的那日,他看见了凤瑶。
不见不知道,一见才觉放不下。比之前的每一天,都更放不下。他的女儿,真正的娇娇女儿,勤奋努力肯吃苦。他的儿子,不忠不义的下人的种,偷奸耍滑,狡猾异常,毫无半点大家公子的内涵,浑然一个天生的草包。
鸠岂能占鹊巢?凤太傅每日都在苦思,怎样才能让他骄傲的女儿,和凤子瑜那个享福了许多年,早该回到原有的位置的草包,将身份对换过来?
如果仅仅考虑这一点,方法还是很多的,比如被心底叵测的下人所害,比如府中进了谁家的暗桩,等等。但是,最让凤太傅揪心的是,如何让凤夫人从心底接受凤瑶?毕竟,他把女儿接回来,是为了补偿她,为了让她过上好日子,而不是让她受气来了。
可是,这些天过去,凤太傅一次次试探,一次次失望。故而犹豫不决,让凤瑶回府,真的好吗?不由得又有些后悔,都怪他这些年的疏淡,愈发加深了凤夫人对凤子瑜的喜爱程度及亲近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