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梦龙看着秦芳箬跑下车,等他打开车门追出来的时候,她已经钻进了一个出租车。他看着她狼狈的身影,眼中泛起冷光,返身坐回车里,低低叹息一声,“哎,回家又要挨骂了,怎么就是管不住这张嘴呢。哎,没办法,谁叫她说的那么难听,我都替小琴姐感到难过。哎呀,不管了,骂就骂吧,都习惯了。”说罢,发动车子,离开了。
高小琴轻轻地拍着赵梦觉的背,声音温柔如水,眼中原本蓄积的怒火,早就随着秦芳箬的离去而烟消云散了,现在眼中满是担忧,“梦觉,你怎么样?身体好点没有?”
赵梦觉听到秦芳箬指责高小琴的时候,那恶毒的话就像一把细小的针,全部扎在心上,痛得无法呼吸。他极力地想要压下那阵撕心裂肺的痛,却越挣扎越痛苦,最后只能弯腰急急喘息,以缓解那股憋闷。
此时听到她温柔如水的声音,好似一股山间流泉在心间淌过,把心上插着的针也冲走了,疼痛不在,唯余舒缓。感受着她轻轻地抚拍,宛若温软的流云在背上滑动,带走了疲累和痛苦。他的呼吸渐缓,心脏终于得到了安宁。
赵梦觉反手抓住她,紧紧地握在手中,声音带了一丝怜惜,“对不起,小琴。”
高小琴突然听到他的对不起,心里纳闷,疑惑不解,为何他突然要道歉?刚刚又不是他冲着自己大吼大叫?难道因为秦芳箬是他弟弟带来的?他这是在替他弟弟道歉?其实好像跟他弟弟也没什么关系。
她微微摇头,声音依旧轻缓,“不用说对不起,你又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看你现在很是虚弱,自己开车回家应该很难吧?要不今天就我送你回家吧?我今天自己开车过来的,没带司机,看来可以当一次你的专职司机了。”
赵梦觉心尖升起一股喜悦,转头看着她安然静好的面容,点了点头,“也好,那就有劳了。”
高小琴扶着他走到车边,将他塞进去之后,顺手又帮他系了安全带。
赵梦觉鼻尖突然传来一阵幽香,紧接着是她放大的如玉脸庞,肌肤细腻如脂,白的通透,离得近了,也看不出瑕疵,好似暖玉一般光滑温润。他的心脏突然如鼓一般,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好似在演奏一曲慷慨激昂的壮志凌云之歌。
待她系好安全带,正要将身体退出去,赵梦觉突然抱住了她,将她的头按在胸前,轻声说道:“小琴,你听到我心脏跳动的声音了吗?自从遇见你,它就一直处在快速的跳动中,每次看到你,都欲挣脱胸膛跳出来。你高兴的时候,我的心就跟着快乐。你悲伤的时候,我的心就止不住地痛苦。看到你受委屈,我比你还愤怒。可医生分明嘱咐过我,切忌大喜大悲,怒火攻心,可我就是控制不住,你说,我该怎么办?不放开你,怕你挣扎退缩,放开你,怕我的心脏就此停止,你说,我该怎么办?从遇见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已经不是我了,我不再完全属于我自己,因为我控制不住我几欲破胸而出的心。我也很苦恼,我也很纠结,我也做过努力,可终究没什么用。你就在那里,见之则喜,不见则痛。我好像病得更严重了,我该怎么办?”
高小琴耳朵贴在他的胸前,隔着薄薄的衬衫,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噗通噗通,一下又一下,却好似小锤一般敲打在她的心上,她的心也跟着快速跳动起来,频率明显增高。听完他的话,心脏跳动的速度达到了高潮,完全脱离控制,好似遇到了老朋友一般,急欲跳出来,与他拥抱。
那股强烈又熟悉的悸动,几乎将她湮灭,让她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她的手忽然抓紧了他的衣衫下摆,轻缓说道:“梦觉,再给我些时间好不好?”
赵梦觉并未想到能得到这样的回复,心底涌出无尽的甜蜜泡泡,在心间回环跳跃,带着欢欣鼓舞。他嘴唇微张,轻声说道:“小琴,谢谢你,给我机会。”
那甜蜜的泡泡好似顺着嘴巴跑了出来,连车里都是粉色的甜蜜气息。他将她慢慢松开,抬起她的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谢谢你,没有直接拒绝我。”
高小琴一愣,呆呆看他,最后又是落荒而逃,只不过从车的一边逃到了另一边。她有些心慌意乱,那个轻轻的不带任何情色的吻,却让她心悸。曾经那个人也喜欢轻吻她的额头,就像是最虔诚的信徒。
他曾经对她说,“小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亲吻你的额头吗?”
她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啊,对了,她没有回答,只是傻乎乎地摇摇头。
那人笑意温婉,又在她的额头亲了一下,目光真挚且虔诚,“额头是面部的最上方,亲吻你的额头,我觉得是最纯真的爱情的表达,能够给你更多的安全感。当然也代表了我的保护欲。男人天生拥有很强的保护欲望,尤其是对于自己心爱的女人。在我们眼中女人是柔弱如水的,而一个温暖的额头之吻,加上轻抚头部,能将保护的信号传递给你们,这也是我们男人给予你们女生温暖和安全感的一种方式。亲吻你的额头,代表我想保护你,代表我想拥有你,是纯粹的爱的表达,无关情欲。”
当时她还笑话他,太过矫情,如今想来,却觉得分外温情,那是他对她最纯粹的爱的表达,因为爱你,所以想要保护你。因为爱你,所以想要拥有你。
此时另一个男人却用同一种方式,表达了相同的爱意,她心里有些乱,脑子一片空白,看来她确实需要考虑考虑。因为之前突如其来的表白,整个车里都变得分外安静,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心跳。
高小琴把他送到门口,远远地就看到赵梦龙站在那里,双眼放光。她把车停下来的时候,赵梦龙已经走上前,一脸笑嘻嘻地看着她,“小琴姐,之前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若是知道你在那里,肯定不会带学姐去的。”
高小琴摇了摇头,唇边露出浅笑,“不要自责,这事跟你没关系,就算不是在你们店里,我和秦芳箬见到了,同样会剑拔弩张,我都习惯了。”
赵梦龙听她如此说,一颗高悬的心登时放了下来,又笑嘻嘻地看了赵梦觉一眼,满脸的求原谅求放过。
赵梦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高小琴,温声说道:“要不要进去坐一坐?”
高小琴抬头看了看表,摇头说道:“下次吧,这次有些晚了,我若是不按时回家,我妈会担心的。”
赵梦觉了然地点点头,又挥挥手,“那你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到了家里给我回个信息。”
高小琴点点头,又对赵梦龙笑了笑,便重新走回车里,绝尘而去。
赵梦龙看着车子消失在视野里,蹦着跳着走到赵梦觉身边,伸手拍了一下,“哥,小琴姐都走远了,你还在看什么啊?这也太望眼欲穿了吧?刚刚我看你们下车的时候,气氛好像有点尴尬啊,你是不是对小琴姐说了什么话?嗯?对不对?我是不是猜对了?一定是你……”
话还未说完,被赵梦觉狠狠一瞪,立刻偃旗息鼓了,双手高举做投降姿势。
赵梦觉抓住肩膀上的手,直接反手一扳,听着他嗷呜直叫,也没有松开的意思,声音冰凉透骨,带着小风,“今天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是勇气可嘉,居然还敢跑回家里来。走,咱们去好好聊聊人生。”
赵梦龙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在空气里回旋,“哥。哥,我的好哥哥,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啊,我以后再也不……”
人已经被拉进了屋里,话音被门板隔绝,再也没有一丝颤动。
高小琴回到家里的时候,心境仍没有平复,她径直走到储物间,将其中一个红木的箱子打开,里面正是被毁了的绿绮琴。琴弦已断,琴板已毁,看着就像是被拆解的尸体,即使隔了两年,此时再看,依然触目惊心。
高小琴轻抚着那古朴的木质,木头的纹理平整顺滑,断裂处凹凸不平,有些扎手。她眼眶忽而一热,鼻尖微微泛酸,眼泪顺着眼角就落了下来。这张绿绮琴从她五岁的时候就一直陪着她,陪了将近二十年,比最亲密的朋友还亲,在她心里,那就是她的家人,孩子一般的存在。
可是此时看着凌乱破损的绿绮琴,只觉自己的孩子被杀了一般,让人痛心不已。一丝呜咽溢出嘴角,痛不欲生。她捂住嘴巴,极力地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背后忽而有人轻拍她的肩膀,又将她揽进怀里。
宋锦兰满目悲伤,将她抱紧在怀中,轻声安慰着:“想哭就哭吧,两年前你明明那么悲伤,却一滴眼泪未落,当时妈妈真是被吓死了,因为那样的你太不正常了。悲伤的时候,就要放声大哭,一直憋在心里,会把人憋坏的。
这两年你一直压抑着自己,把自己绷成一根弦,妈妈真怕哪一天突然绷不住断了。如今见你这样哭泣,妈妈真的很欣慰,这说明你已经看开了,不再被那段悲伤的往事牵绊纠缠。凡是总要往前看,妈妈一直对你说,当年的事跟你没有太大关系,但凡人生在世上,总是有旦夕祸福的,没人能逃得过。
那不是你的错,你就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看你这样,每天好似行尸走肉一般,爸爸和妈妈有多心痛,你知道吗?我们宁愿受苦的是我们,也不想看着你折磨你自己。两年了,也该放下了,往后的路还很长,不要再躲在壳里了,偶尔出来晒晒太阳,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你会发现世界依然是美好的,明亮的,而不是暗无天日。”
高小琴趴在她怀里,哭得像个孩子,似乎憋了两年的眼泪,全部倾盆而出,心头郁结之气涌出,整个人都轻松了。她吸了吸鼻子,忽而说道:“妈妈,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每天都去那个琴行吗?”
宋锦兰轻轻地摸着她的头,笑着说道:“你之前总把自己闷在家里,妈妈心里看着都难受,但是最近见你天天往外跑,回来的时候也是春风满面,精神状态明显好了很多,妈妈比你还开心。定然是在那个琴行遇到了喜欢的人或事吧?能不能跟妈妈说说。”
高小琴吸了吸鼻子,将眼泪咽了回去,声音仍带着浓浓的鼻音,“嗯,那家琴行的老板,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帅哥,人特别温润,嗯,就像是那种从画里走出来的古典美人。他喜欢穿黑色的长袍,偶尔也会穿石青色或是天青色的,特别儒雅。最主要是他挺博学多才的,跟他聊天从不会觉得闷。
有时候吧,又觉得他这人有些矛盾,明明是这种儒雅的绅士,却有着小孩性情,有时候会撒娇,有时候会卖萌。感觉他的身体里住着两个人,就是个矛盾综合体,可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反而显得人特别鲜活。跟他在一起会觉得特别放松,整个灵魂都是轻松愉悦的。
后来他让我给他指导琴艺,我发现他还挺有弹琴的天赋,学的很快,几个月的时间已经像模像样了。每天听他抚琴,心境变得很平和,晚上也不再做噩梦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刚刚遇到他的时候,就有一种来自灵魂的碰撞,哗的一下,脑子里炸开了烟花,那就是所谓的相见恨晚吗?”
宋锦兰见她眼中虽有泪花,却溢满喜悦之情,闪着甜蜜的光,不觉笑了,拍了拍她的脑袋,柔声说道:“傻孩子,那不是相见恨晚,那是砰然心动,你这是恋爱了。你心里其实已经喜欢上他了,只不过不愿意承认罢了。
因为你心里一直对两年前的事情耿耿于怀,死死抓住不愿意放下过去,才会极力否认而已,但你的心已经开始接纳他了。你拍拍自己的胸口,是不是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会莫名的悸动?嘴上不愿意承认,嘴巴可以说谎,但心却是诚实的,我们的心是不会骗我们的。”
高小琴眸光微闪,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幽幽问道:“可是妈妈,我当初那么的爱着宇泽,怎么心说变就变了呢?我明明是爱着宇泽的啊,所以我很纠结,也很挣扎。不知道是不是我还爱着宇泽的缘故,每次我看到那人的时候,看到他的一些举动,或是听到一些他说的话,总会想起宇泽。曾经宇泽也这样摸过我的发,曾经宇泽也这样亲吻过我的额头,曾经宇泽也说过这样的话。
妈妈,你说我是不是病了?我这是在移情吗?将对宇泽的念念不忘全部强加在那人身上,这样的话,是不是对那人很不公平?如今的我就像是身处十字路口,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我也想让自己往前进一步,但是我却发现没有方向的话,进无可进,我该怎么办?”
宋锦兰闻言身体一僵,忽然看向她的眼睛,认真地问道:“你说,那个琴行的老板跟秦宇泽很像?不是容貌上像,就是言谈举止有时候很像,是吗?是这样吗?”
高小琴不明白她为何有些激动,讷讷地点了点头,小声回道:“是啊,我是那么感觉的,总觉得跟他在一起很熟悉,他似乎很了解我,但又说不上来到底怎么回事。我以为只是我太想念宇泽了,才会产生这种错觉的。”
宋锦兰眸光微闪,眼中掠过一抹亮光,又怕她看出什么,极力地保持镇定,淡淡问道:“哦,还有这种事,或许是吧,你好不容易交了个新朋友,难免会跟他提起以前的事,或是表露些什么。他叫什么名字啊?妈妈很好奇,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能让我心如止水的女儿,重新焕发恋爱的气息。”
高小琴并未注意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光,有些羞涩的说道:“他叫赵梦觉,那家琴行叫‘绿绮之梦’,他并非古琴行家,纯粹是因为喜欢,家里才给他整的这个琴行。说起来真的很好笑,他一个半吊子,居然要开店卖琴,以前据说一个月都不一定能卖出一把。”
宋锦兰并没有听到她后面的话,只是眼神微微暗沉,眉头蹙起,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嘴里还在默默念着“赵梦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