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秒过去,尸体依旧一动不动,我都快疑心这老东西手艺生疏,或者干脆就是个坑门拐骗的老神棍了,就听见离我们最近的尸体,身下传来“咔”地一声。
几秒钟内,这种“咔咔”的声音瞬间连成一片,如同日本恐怖片《咒怨》里伽椰子从楼梯上下来,骨头脆裂发出来的那种,听得我毛骨悚然,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正惊魂甫定呢,就见那四具包得跟叫花鸡似的尸体竟慢慢站了起来,缓缓转过身,面对着我们。
查士祯也不来管我害不害怕,让我把斗笠戴在四具尸体头上;又让我把尸体的双臂抬起,跟小孩子玩搭火车似的,搭在前一具尸体肩上。好在尸体头部都给斗笠遮住了,不然就这么跟死尸直勾勾地对视,我肯定下不去手。
做完这些,查士祯把小铜锣和一沓纸钱塞到我手上,让我在前面带路,吩咐没他的允许不准回头;他自己则拿了只造型古怪的黑色铜铃,边叮铃铃地摇铃边口中念念有词。
我们也不跟那些村民道别,出了草棚,径直朝来时的林中小路走。我按照查士祯的要求,在前头每隔一段就打三下锣,撒“买路钱”。我不敢回头,生怕撞见让我后悔一生的景象,只听见查士祯在身后碎碎叨叨,还有齐整得如同一人的脚步声,忍不住头皮发麻。
上山容易下山难,我们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下到来时的山沟。我原以为山下会有车来接,直接把尸体甩车上运回故乡就算完事,结果山下空无一人。
查士祯让我别愣神,指了指山沟与来时相反的方向让我继续往前走。
山沟碎石很多,道路崎岖,奇怪身后的尸体竟似如履平地,毫无阻滞。我很想回头看看它们是如何办到的,却又怕查士祯责骂,心底别提有多拧巴。
我看了看表,已经是后半夜了,山沟里毫无人烟,只有我们两人领着四具尸体在踽踽而行,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查士祯似乎司空见惯,悠闲地摇着铃,尽使唤我捡隐蔽的山间小道走,避开乡道和盘山公路,也不知道是怕被人撞见还是存心在整我。
我以前听奶奶提过,湘西赶尸是门高深的法术。她说,赶尸其实与茅山祝由术一脉同宗,都脱胎于古代巫术,只是发展到后来,能够传承的人越来越少,加之以讹传讹,世人畏弃,致使赶尸最后只成为坊间茶余饭后的奇谈,而其中真正的法门,鲜有人问津。
大学时,有个酷爱玄学的师兄曾跟我们显摆,道家有所谓玄学五术,谓之山、医、命、相、卜。这其中,又以山术最为晦涩艰深。我们在影视作品中常见的祝由、赶尸、画符念咒,都归在此类下。单以赶尸来说,入门学徒需学全赶尸三十六功,方可投入实战。
查士祯手中的铜铃,在赶尸行当里,称作摄魂铃,既能提醒活人回避,也为死尸引路,是“行走功”“下坡功”“过桥功”这些过路功夫不可或缺的法宝;而我手中的铜锣叫阴锣,是赶尸匠“哑狗功”(让狗噤声)“驱邪功”(驱散野鬼)敲山震虎的武器。
以往我只当那位师兄夸大其词或者干脆就是杜撰,如今一一应验了,我才有些后悔当初没听进去。查士祯只让我帮他执锣,也不点拨一二,实在猜不透他这安的是什么心。
这么翻山越岭地走了很久,东方渐白。查士祯突然收了铃,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道:“赶尸昼伏夜出,不惊阴阳。看到前头的鸡毛店没?你去探探,回来报我。”
我不懂他说的鸡毛店是啥,心道难不成这崇山峻岭中的小小茅屋,还执意挂根鸡毛上去,告诉行人这儿可以投宿?这大老远的能看见?要不说,职业越古老规矩越古怪呢。
嘀咕归嘀咕,我还得照做,不然让他去打探,我就得守着四具叫花尸。
我走近那间三面环林的小茅屋,见屋内锅碗瓢盆一应俱全,还铺着干净的草席,只是不见人影,灶台上的铁锅也落了灰,心中莫名,掩上门板,回来对查士祯照实说了。
查士祯点头道:“这就对了。”也不跟我解释,领着死尸就往茅屋走。
我以为他最起码会把死尸留在屋外,不想他居然全给领进去了。进屋上了锁,查士祯让我把死尸并排拉开,到门板后倚墙而立,就这么直勾勾地正对着我们下榻的草席。
赶了一宿路,到底年纪大了,查士祯一沾草席就呼呼大睡,留下我跟死尸大眼瞪小眼。正苦恼要怎么才能像这老东西这样心无旁骛,门外屋檐下的灯笼突然毫无征兆地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