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一扬身死之后,他们看到有几个身手干练的男子迅速将他的尸首抬走,和去而复返的曾彦均同坐一辆车离开。我爹安排在村上各路关卡的人没截住暗杀者,因为那人眼见走投无路,从山崖上跳了下去。我爹和几个中年男子耳语了几句,就匆忙离开了。
二叔料想曾彦均和茅一扬背后肯定还有更大的势力,他们不会就此收手,本打算借小姑手上的《靑乌九卷》,以及过水村千尸洞和洞庭湖下山洞中的走尸,将这个幕后者引出,却不想八极陈家、查家、柳家、唐家、米家派了门中长辈过来,齐齐向他问罪。
我问二叔到底哪儿得罪这些人了。乌典赤面呈恨意告诉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最近湖南境内,八极重点看护的几处养尸重地,都有走尸遗失的消息传出。
同时据守护的弟子来报,养尸地中,约半数以上的尸骸尸化进程异常加快,成为具有独立意识的尸傀。守护弟子阅历较低,镇不住这些尸傀,折损了不少人。
我曾听查士祯说起过,养尸并非旦夕达成,养成的走尸对养尸人来说尤为金贵。虽然我还是不太明白八极养尸到底为了什么,但走尸丢失,加上损兵折将,确实放在八极任何人身上都不会好过。可为什么他们要把这罪名扣在二叔头上?
二叔推测,他千算万算,这次可能还是被曾彦均,甚或说他背后的人摆了一道。
曾彦均等人抢夺锦盒不假,借退伍老兵向我们曾家发难却未必是真。二叔知道我爹在湘地军中的地位,曾彦均他们自然也知道。他们不过是想把事情闹大,将八极的目光聚到曾家守护的洞庭湖底山洞中来。也就是说,他们在借刀杀人,让八极怀疑二叔有二心。
二叔之前告诉过我,他原本只在洞庭湖底安分做着守护人的工作,是因为八极前辈眼见养尸重地颇有动荡,而年轻一辈的八极子弟阅历尚浅,这才不得已请他出山帮忙。二叔这两年为八极做了这么多事,自然也了解八极在湘地各个隐藏点的养尸重地的具体情况。
原本八极对外人就不甚信任,我们曾家自己守护的养尸重地又出了篓子,加上最近走尸相继遗失,这些因素凑到一块,只要有人暗中添油加醋,八极很难不怀疑到二叔身上。
听完乌典赤的话,我甚至觉得,当初八极前辈找上二叔,其实就是在试探他。
我问二叔为什么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陆友儿抹了抹眼睛,走进来道:“八极前辈给曾先生一枚丹药,说是柳家特制的养尸灵药,曾先生的命运,以及你们曾家的未来,全凭他定夺。曾先生不等他们说完,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药吃了。”
我知道这所谓的灵药决计不是什么好东西,慌忙问有没有解毒之法。陆友儿边低声啜泣边摇头,说二叔这个情形,恐怕撑不过今晚。他现在还能强颜欢笑,全因他知道我会来。
我不由地悲愤难当。悲的是二叔为曾家、为八极默默付出那么多,结果人之将死,除了我们几个,平日里那些受他恩惠的人,都没能来看他最后一眼;愤的是八极做事太不磊落,卸磨杀驴,除了八极正统,他们对外人毫无情谊,丁湖、二叔,无不如此。
二叔见我握紧了拳头,用手掌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臂,示意我附耳过去。
他有气无力地在我耳边低声道:“一水,二叔知道,你其实至今都还在怀疑二叔的身份,二叔不怪你。二叔之前给你写过两封信,你天资聪慧,自能读懂二叔心意。二叔此生遗憾,唯不能给爹娘送终。希望你能答应二叔两件事。你答应了,二叔也就瞑目了。”
我心头如鲠在喉,视线变得模糊,抓着他的手点了点头。乌典赤含泪示意所有人离开。
二叔目光开始涣散,在我耳边急道:“第一件事,替二叔保管好这个东西,别让任何人知道。”说着悄然将那枚青铜虎符塞进我兜里。我点头收好,问他第二件事是什么。
二叔瞳孔开始收缩,胸口剧烈起伏,颤声道:“第二件事,答应二叔,别找八极麻烦,这对谁都好。替二叔追查尸傀异化的真相,别让曾家蒙羞。等此间事了,就此离……”
二叔话未说完,双目圆瞪,突然停止了呼吸。
我用力握着他的手,浑身没来由地剧烈颤抖起来,说不出是悲伤还是忿恨。我始终不相信二叔会这样离开我,那个无所不能、神通广大的二叔,会因为八极那些人的几句威胁,就此放弃守护了一生的信念。我坚信下一秒他就会睁开眼睛告诉我,这不过是个玩笑。
我努力摇晃着他,想把他喊醒,直到邹易和乌典赤进屋把我拉走。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大雄村的,也不知道自己如何浑浑噩噩到了洞庭湖边。于人杰和邹易形影不离地跟着我,好像生怕下一秒我就会跑去把八极炸了或者闷头跳进湖中了结此生。乌典赤按照二叔的遗愿,没通知任何人,悄然把他的尸体送回了洞庭湖底。
我们几个默然站在洞庭湖边。望着微波荡漾的湖面,我心头萦绕着二叔的遗嘱,忍不住嘴角上扬:或许等尸傀异化的事情调查清楚,我可能就成第二个丁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