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见他答非所问,心里清楚他肯定知道些什么,只是碍于情势,不便说出口。邹易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了平日云淡风轻的模样,面无表情地道:“侯老说笑了,我邹易从小是孤儿,上哪儿翻家谱去?”话语中满是遗憾落寞,听得我们也都满心悲悯。
侯三爷一时语噎,转笑道:“不好意思,可能是我记错了。唉,老糊涂了。”
小姑察言观色,分别给他和邹易夹菜,笑着冲大伙儿道:“都吃饭吧,菜都凉了。”
这顿饭吃得闷闷不乐。饭罢,我送侯三爷出门。到了门口,侯三爷往屋里看了一眼,叹息道:“我现在知道仲闻为什么喊我过来了。”见我满脸疑惑看着他,侯三爷沉声道,“跟着你的那个孩子,身世可不简单。你二叔让我来,应该是想让我提醒你,要小心提防他。”
侯三爷跟我在门口聊了很久。确切的说,是他在说,我在听。我不确定自己要不要把侯三爷告知我的事告诉邹易,毕竟身为局外人,连我都有些接受不了,更何况是他。二叔生性多疑,他会这么做,当然是为了我好;但让我揣着这样一个惊天秘密,与这些日子生死相随的好朋友保持距离,说实话,我做不到。这样做太不公平,不管是对他,还是对我。
夜里睡觉前,我犹豫良久,总也不敢向邹易说出口。邹易似乎察觉到了,看着窗外,幽幽地道:“侯老知道我的身世,但他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对吧?”我默然点了点头。邹易回过身来,眼神有些捉摸不定,看着我道:“我不会逼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不管我的过去是什么样的,我邹易始终是茅太清的徒弟,是你曾家的门客——还有,永远是你的朋友。”
我胸腔一热,竟有种扑上去搂着他痛哭的冲动,到底忍住了,强装镇定给他递了杯水,淡笑道:“说的什么话,你和小于哥当然是我朋友。只不过……接下来我要说的,希望你有心理准备。”见他含笑点头,我叹了口气,把侯三爷跟我说的一五一十全全告诉了他。
侯三爷说,早在我出生之前,他就和邹易的师父茅太清相识。和邹易六十年后登门拜访一样,那晚他会出现在我家门口,其实也是茅太清一早算到,让他过去帮忙的。
前文说过,我十岁到十五岁的那五年里,记忆完全空白。起先我怀疑曾家人和八极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所以将我的记忆消除。之后因为邹易,我知道了自己是黑帝人选;而作为五色帝,幼年时必须是化生子。所谓化生子,就是指幼年夭折的走尸。
也就是说,我十岁时,其实就已经死了——而死人是没有思想的。
五年后,尸身不腐不朽的我,因为八极的努力重新活了过来,以正常人的形态生活。
茅家虽工于寻龙点穴,但茅太清生性豁达恬淡,不拘小节,广交好友,因此触类旁通,偷学了其余七家的本事。柳叶说过,茅家收徒不以族姓为限,只看人品,所以侯三爷当年也算茅家子弟。只是他入行较晚,我爷爷的故事发生时,他还在做着自己修锁的老本行。
茅太清当年算无遗策,不但算出我出生二十三年后,八极会再起波澜,因而对我爷爷说出那番话;而且算到我十六岁后,会通过梦境暗示,渐渐将体内的黑帝意识唤醒,所以安排刚入门不久的师弟侯三爷,假装凑巧出现在我家门口,为我解决进门难题——事实上,从那时起,侯三爷就一直跟我爹和二叔暗中保持联系,设法抑制我体内的潜能觉醒。
在此之前,茅太清还算出,自己会在花甲之年收到一名关门弟子;而这名关门弟子,却来自他,乃至整个八极,自清末民初到解放后,一直视为最大隐患的——日本阴阳师。
当年侵华日军侵略山东,以土御门家族为首的日本阴阳师,和山东邹姓阴阳家传人,在崂山展开了一场虽无硝烟但同样惨烈的斗法。邹家不敌,发信向西南五省的八极郎中求救。
以茅太清为首的八极豪杰仗义相助,在邹家几近灭门之际,终于赶到,将土御门一族击退。茅太清与师弟侯三爷收拾残局,在海边捡到一只襁褓。侯三爷见襁褓花色艳丽,料想是土御门家族的弃婴,有心除之后快。茅太清于心不忍,同时发现襁褓中的婴孩,竟与自己早前算出的关门弟子容貌完全吻合,口中连道“孽缘”,偷偷将其抱养回去。
彼时相公庄邹氏阴阳家已无传人,茅太清为掩人耳目,便取“周易”谐音,将怀中弃婴更名为邹易,并吩咐师弟侯三爷,此事决计不能让第三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