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之前就已经在门外从张志铭那里了解了个大概,只是还是没想到他的家庭情况已经那么岌岌可危了。
陆日晞皱了皱眉,继续问:“那你想留着等你小姨醒来么?”
对方出乎她意料地摇了摇头。
“不。”
陆朝突然笑了,只是唇角是毫无温度的弧度,眼底只有深深的自我厌弃。
“她不会想在醒来的时候看见我的。”他说。
这个超脱了他年龄的表情让陆日晞失神了一下,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双手已经扯住陆朝的脸颊,狠狠地往旁边扭扯,将那个笑容从他脸上抹去。
陆朝的脸被她捏得生疼,眼里差点溢出生理性的泪水。
意识到了自己的举动逾越了界限,陆日晞立刻收回了手,咳嗽了两声,接着一本正经地:“小孩子不要整天皱眉假笑。”
***
陆日晞原本是想带他去附近的餐厅先吃饭,但是开车开到一半开始打盹,觉得自己绝对不能继续疲劳驾驶了。公寓离医院不远,她干脆直接开回了家,路上拨通了上次点的外卖的电话,一如既往地点好了菜。
下车的时候又因为贫血眼黑了好一阵子,陆日晞靠在车门半晌才等到视线恢复清明。
陆朝见状,才想起眼前的年轻女人就在不久之前也大病了一场进了急救病房。
今天陪他在医院东奔西走,办理各种手续,的确是太透支一个大病初愈者的体力了。
陆日晞注意到了陆朝在打量自己,便一边揉着肩膀一边苦笑道:“你还年轻,多注意身体,别弄得像是我和你小姨这样。”
她把陆朝领回了家,吩咐他待会外卖来了后自己直接领了吃,就实在抵不过倦意,自己倒在沙发,把卫衣往脸上一搭,闭眼小憩。
这是陆朝第二次进来这个公寓,它比自己上次来的时候更乱了,一路走来,到处都是她穿完没洗的衣服,就连内衣都扔得到处都是。
洗手台里的快餐盒又堆成了一座山。
这个公寓比他家在的筒子楼明明是云泥之别,却偏偏被陆日晞住成了一个狗窝,卫生环境极其堪忧。
陆朝端坐在地毯上,静静地凝视着睡得香甜的陆日晞。
她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其实自己一无所知。
一开始对她的心情只是单纯的敌视,仇视她这种明明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了解的家伙,跟个伪善者一样站在那里像是施舍一样怜悯地给予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他最讨厌这种人了,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背叛了思想,在她倒下的时候救了她。
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跟做梦一样,他没想到对方会回警察局找自己,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将他冒认回家,给他食物,给他洗澡的地方。但是当她说出“如果有什么难处,请尽管和我说,我会在能力范围内帮助你。”时,心里莫名就有一股无端的怒火。
“能力范围内”是多大的能力范围内?“尽管”的程度又是多少?为什么她能那么毫无负担地许下这样的承诺?
其实这股怒火并不是针对陆日晞,只是在针对自己而已。
她是个好人,她应该是个好人,而且估计是个脑子不太好用的烂好人。这种家伙从小养尊处优,不愁吃穿,于是对世界的感知和理解太过理想,对路边的小猫小狗都报以一种无法坐视不管的态度,以为自己的善心能够普度众生,便毫无额度地挥霍自己的善意。
这样轻易的善意最容易伤害到别人,因为轻易的善意是最轻易被耗尽的。
一旦知道对方是一个棘手的烫手山芋,谁都捧不了多久,这是他跟随林曼霜辗转在亲戚之间后学到的最残酷的现实。
陆日晞什么也不知道,所以可以毫无负担地对他说出“请让我帮你”这样的话。
一旦她知道自己其实只是社会的渣滓,自己的家庭有多么不堪和困难,跟他纠缠不了多久就会对他感到嫌弃和厌恶。
既然对方是个好人,就让这份善心化作别的丑恶的东西前点到即止吧。
他是那么想的。
但是世事无常,最后他还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死马当活马医,打通了她留给自己的号码。
而她居然也真的回应了自己的要求,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了病房前,替他处理完所有可以压垮这个家庭的困难。
但是现在的他却又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才好了。
那笔医疗费也许是他这种人大半生都攒不下的金额。
这份恩情实在是太重,他根本无以回报。
少女的目光和陆日晞探究的视线冷不防在空中交汇。
她的穿着打扮和这家夜总会里随处可见的陪酒女郎别无二致,但是像她这样年轻姑娘,绝不应该在这样鱼龙混杂的夜总会工作。她的身体是那样纤细,即便脸上浓妆艳抹都掩盖不住骨子里的稚嫩,看上去年龄甚至不超过十八。
无形的交锋以少女恭顺地垂下头结束:“这位客人,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么?”
陆日晞挪开视线:“没有。”
于是对方将银盘里的酒瓶逐一放在了台几上,然后将托盘放置到一旁,从抽屉中取出了开瓶器,递给了宋明航。
宋明航一脸茫然地接过。他显然不常来酒吧这类的地方,拿着开瓶器,半天也没有动作。
少女露出了一个略带腼腆的笑容:“需要我帮您开吗?”
不等宋明航回答,她便自主地俯身向前,白皙修长的手指灵巧地从宋明航手上取过开瓶器,随后竟一屁股坐到了宋明航的身边,身体几乎快贴到了手足无措的宋明航身上,右手环在他身前,似乎是要拥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