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臣们谢了礼,这才鱼贯退出殿外。
林秀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里头,平安正在收拾御案,被林秀身后的雨晴一瞪,霎时禁了声儿,在林秀接了参汤后更是招呼着平安退出了内室。
楚越没发现来人。
他一手撑着额,正闭着眼休息,从林秀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见他眼下的青窝,没了朝臣在场,帝王的威仪尽数卸掉,脸上也露出了疲态。
整个圣朝,只有他自个儿知道需要用什么人物,需要何等人才,是以挑选得格外认真,仔细琢磨,耗费了大量精力,若不是有身强力壮的底子在撑着,只怕早就倒下了。
就算如此,也依然撑着,一一把事情安排妥当方才得以修养心神。
林秀把参汤搁在御案上,看着人满是心疼。
世人都道楚帝千古明君,却不知这背后有多少心酸,耗费了多少精力才有如今光景,便是她,在以前,也只看到那些光鲜的表面,那些高歌颂德的赞美。
她敬佩楚帝,却从来没有深想过他到底付出了多少,想来世人跟她,并无差别。
只有如今日夜相守,她方才知道这背后隐情。
看着人,她不由得笑了起来,手指在他俊美的脸上轻轻一点,只要按下去,就能触到他火热的肌肤,顿了顿,她收了回来,目光移到身旁的御案上,轻手轻脚的把折子重新理好。
其中有一份摊开的折子,长长的写了很多名单。
她捧了起来,打开一看,是钱尚书等大臣造册的举人名录。
在各州府下头,除了人名,后头还添上了籍贯,她顺着往下找到了安郡府,在一个又一个名字上点过,在前头不久的位置找到了二姐夫殷崇元的名字。
除了殷崇元,还有一个人让她很是惊讶。
林睿,安郡府下达县林家村人士。
只是两个人的排名各不相同,一个靠前,一个靠后,在最后的批语上,殷崇元是由大臣写着建议会考,而林睿则是写着,师爷等任职。
林秀不由得想到了上辈子,林三叔其实也靠上了举人的,会考失利,勉强吊上了个同进士的尾巴,这还得宜于主审官看在林家出了个皇后的份上特意提拔的。
林睿确实有些文采,不过也有限,且灾难年月,旁人都在顾着填饱肚子,饿得面黄肌瘦的,他还能躲在屋里整日叫嚷着要温书,温了几年,却被考官们一语道破,不适合参加会考,可真是一种讽刺。
林秀忍不住嗤笑一声儿。
依着老林家那群人一个劲的认定林三叔有状元之才,恐怕压根看不上这小小一个师爷才是。
她阖上折子,余光在头一页瞥见个名字,顿时觉得有些熟悉,但心里的感觉不过一顺,随着折子被阖上,很快就被抛之脑后。
楚越很久没有好生睡过一觉了,御书房的菱格窗户外,阳光从中穿射了进来,金光闪闪的,瞧着格外温暖,他睁开眼,耳畔还有沙沙的书页翻动的声响,而他则枕在温热的身子上,鼻尖,香气萦绕,还带着小姑娘独有的清甜,跟她人一般,耐看,吃着香脆。
“醒啦。”头上温婉的声音响起,楚越才彻底清醒。
他从林秀腿上起身,目光一扫,发现仍是在御书房里,不由问了句:“朕睡了多久了?”
“快两个时辰了,”林秀歪着头,指了指自己的腿:“都麻了。”
明明是一句陈述,语气跟平日没有任何区别,楚越却从中听出了委屈和撒娇,心里顿时软成一团,凑过去抬着小姑娘的腿放在自己的腿上,很是谄媚:“朕给皇后揉揉就好了。”
他的大掌很有力,热气腾腾的,林秀轻轻喟叹一声,享受着帝王的服侍。
落日余晖轻洒,阳光终于散尽,黑夜逐渐降临,明灯高挂。
元辰宫中,宫人们满脸欢喜的捧着蝶碗鱼贯而入,大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其中光是汤就足足占了七八样。
林秀指着那些汤介绍:“这是当归羊肉汤、甲鱼汤、山药乌鸡、猪蹄汤、花胶汤......”
“停停停,”楚越一脸骇然的打断她,讪讪的问道:“这些都是给我的?”
“当然是你的。”林秀理所当然的看着他:“陛下累了这些日子,我问过御膳房了,前几日连用饭都少得很,又费了那些个精力,自然要多补补。”
可他分明记得,他睡了一觉醒来后没多久才喝了一盅参汤来着。
楚越从半桌补汤上略过,推辞起来:“皇后费心了,不过朕觉得周身神清气爽得很,已经用不着再补了。”
林秀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就被他一把拉了下来,坐在一边,楚越亲自替她夹了菜放在碗里,
“阿秀才消瘦了不少,快些用吧。”
被他眼含期盼的看着,林秀吞下了到嘴的话,只得吃了起来。
就这样,楚越半是诱哄,又装模作样的喝了几口补汤这才被饶了过去。
夜深时,两人躺在床上,内室烛火若隐若现,床幔被放下,里头黑漆漆的,只隐约瞧见置于被上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
一大一小,大手把小手全部握在手心,不露一丝缝隙。黑暗中,楚越沉稳的声音响起,格外让人安心。
“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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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渐起。
又是新的一日。
对全天下的学子来说,科举后的这段日子是最难熬的时候,心头繁绪复杂,挠心挠肺的。在科举前满是热闹的各处楼里,如今空无一人,再没几个在此高谈阔论,吟诗作对了。
也有不在乎的。他们在考后大都心知肚明,知道自己的学识在哪儿,这些学子原本就是为了凑个数,碰个运气,对他们来说,考不上那也没甚大不了。
远在安郡府下达县林家村里,一众老娘们就这般劝着老林家的严氏。
“你家老三都快三十了,就算考不上也没啥,不是说你小孙子林成读书是个好的?以后好生培养培养也能给你挣个老封君的。”
“就是,我说林大娘,你也莫要要求太高了才是。”
严氏这两年日子过得不舒坦,自打朱氏母子几个搬走后,老林家就跟走了霉运似的,她那有大家主母之相的闺女日子倒是过得去,女婿田福根还算有些钻营,挑着担子走街串门的卖货也能挣几个银钱,但夫妻两个合不来,整日在家不是吵架就是打架。
那王福根家也是些踩高捧低的,先前求娶时嘴皮子说的巴巴的,这才多久呢,就不当人看了,她娇生惯养的闺女在王家受尽了苦头,几个儿子也是丧了良心的,自个儿的亲妹妹,说不管就不管了。
尤其是朝廷下了旨后让破了相的人也能参加科举后,她到现在想起都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殷大郎还有这运道,说啥她也不能让退亲啊。
她耷拉着脸,瞪着几个婆子:“瞎说啥,我家老三可是能当状元的,口空白牙可是要损阴德的。”
老娘儿们撇瞥嘴,谁还不知道谁啊。
老林家那老三,说是个秀才,但干啥啥不会,眼睛还长在头顶上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就这,他
还能当状元?
一堆人明明摆摆的不屑,可把严氏给气得够呛。
说来说去,自打林四娘那死丫头偷偷跑了后,村里的人更是见天的奚落他们老林家,说他们容不得人,总是要遭报应的。
报应个屁啊,那死丫头又不是她弄走的,人心眼大着呢,知道在老林家没前途,早就打了主意要飞了。
得亏她还好吃好喝的养了愣久,吃香喝辣去了都不知道想着点老林家,真是白养了。
“奶,奶,快回家,快回家...”二房的丫头林柳老远就喊了起来,气喘吁吁的到了跟前儿,一脸的喜色:“奶,三叔考中举人了,三叔考中举人了!”
“啥?”
严氏一怔,随后脸上大喜起来:“中啦?”
林柳不住的点着头:“中啦中啦,报喜的还在呢。”
“那还等啥,快回去。”严氏抬腿就要走,只走前,又朝愣神的那群老娘们呸了一口,嘀咕道,“让你们看不起老娘。”
林睿中举,让严氏彻底信了他儿子有状元之命了。
严氏跑了后,原本瞧不上林老三的一群老娘们都面面相觑。
“林老三真中举了?”
老林家,报喜的人被马氏给塞了几个红封,满意的装进了兜里,他们拿出个册子在中举单子里把林睿的名给打了个勾,表示这户举人家已经报过喜了。
随后,他没停笔,问着难掩喜色的林举人:“林老爷,如今您已是举人老爷了,按咱们皇帝陛下的旨意,举人可上任当值了,林老爷可要上任?”
严氏刚踏进门就听到这一句,想也没想就拒了:“上啥任呐,还得考呢。”
林睿喊了声儿:“娘。”
“老三,继续考,娘相信你。”不止严氏,三房人个个都喜气洋洋的应和。
家里出了个举人,这是天大的喜事,不止他们老林家以后要改换门庭,就是家中的儿女以后出门也是高人一等。
要是考上了进士......
报喜的衙差不得不打断一大家子的幻想,道:“林老爷在本次中举排名中行九百七十三位,主审官的意思是林老爷可上任赴职,免得错失良机,若是林老爷执意去梁上会试,自然是也可以的,不过就怕这万一没考上,好位置也被别人抢了。”
听到考了九百七十三位,林睿顿时满脸尴尬,就是一大家子兴高采烈的人心里都是一凉。
总共才录了一千余人,这直接考到了最后,只怕...
“我,我那是考试的时候没考好罢了。”林睿结结巴巴的解释。
衙差莞尔一笑。
严氏到底不甘心,眼咕噜转了转,突然问道:“两位爷,可否能打听打听,咱们镇上还有谁中举了?”
若是殷大郎没中,她心里也能平衡些。
好歹,他儿也是秀才,殷大郎不过一童生罢了。
“自然可以。”衙差半点没有遮掩:“镇上的大户殷公子也中了举,行五十五位,是咱们镇上考得最好的人。”
不止中了举,他们早先去报喜时,听闻人殷公子早早就赶赴了梁上,准备参加会考去了。
跟满脸喜色的衙差相比,严氏跟吃了苍蝇一般。
她悔啊......
“这样吧,你们考虑两三日,尽快给我们答复,若是想好了便来镇上登个记我们好交差,”衙差们见他们纠结着拿不定主意,只得先走了。
老林家的人也顿时松了口气,把人客客气气的送出了门。
不提一家子关在屋里商议着要怎么办,淮镇的大红人殷大郎这会儿也正跟朱大舅一行人碰了头。
他们倒不是在府城遇着了,而是在腾州码头等船时遇见的。
殷大郎在科举之后跟师兄弟们又待了一日,对了下题目,书院中大部分人都收拢了东西回乡了,他正好跟他们告了辞,独自包了个车往梁上的方向行驶。
而朱大舅一房和朱家老两口在上月中就赶了路,只是为了将就着两个年老的,特意放慢了行程,他们人多,拖家带口的十来口人,被殷崇元一下就见到了。
在多了殷崇元这个男丁后,老朱家也松泛了不少。
遥遥不见尽头的河水另一端,梁上城郊的皇家庄子上迎来了当今帝后。
行庄跟不远处的私家别庄区别不大,不过是庄子修筑得奢华些,庄子里还包括了两三个山头,这时节不是打猎的时候,楚越两个原只是难得闲下来散散心,迎接的管事提了句山中兔子繁得多,这才勾了楚越的兴致。
练武之人,原本就对驰聘、狩猎有兴致,当即让雨晴姐妹好生守在林秀身边,带着两个护卫就进了山,说是要给她抓两只野兔来烤。
林秀失笑,等他走远,走在庄子头,四处瞧了瞧,见庄上良田里绿意匆匆,成片的果树林上开满了小花,一下就让她想到了在村里的时日,让人拿了篮子来,搁在手臂上在山脚下四处搜寻起来。
雨晴姐妹满是不解:“娘娘,你这是...”
林秀从地里扒了颗野菜放在篮子里,头也不回的说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这时节打猎肉少干瘪,可正是这野菜发芽的好时候,采回去打理好,在水里过一次,用来凉拌着很是开胃。”
在宫中能吃的多了,蔬菜、大米、水果、海鲜,珍品,应有尽有,大厨们也精心搭配着各种佳肴,但这些乡间里头随意可见的野菜,除了住在村里头的人,鲜少有人特意寻来放在桌上供人享用。
姐妹俩听她说得头头是道,看她采了几株,也跟着四处寻觅起来。
正在这时,突然从山头上传来一道女声,略带着尖锐的痛呼后,随即有浅浅的闷哼。
“怎么了这是?”林秀不解的抬着头。
姐妹俩面色一变,瞬间把她保护在中间,仔细的听过后,雨晴警惕的四下张望,雨霞则回道:“回娘娘,应该是有人受伤了。”
不过须臾片刻,山头上有悉悉索索的动静儿,正在雨晴姐妹越发警惕时,上头林子里树木草屑动了动,随后,才上山不过一刻钟的楚越从里头冒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严大两个护卫。
楚越面色难看得很,不止如此,在他的手中,还抱着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姑娘。
林秀也瞧见了这一幕,心里蓦然像被一只手抓住一般,紧紧的扯着,难受得紧,她上前两步,目光瞥过楚越怀里那位姑娘,散着乌发瞧不清模样,但胸口却插着一只箭,这姑娘已经昏迷,只有血迹不断从胸口冒出来。
“怎么回事?”
楚越大步走着,回她:“伤着人了。”
事从紧急,林秀也没细问,让雨晴姐妹快些请了大夫过来,跟着一起把人送到了庄上的房中。
楚越把人放下,让严大拿了止血药,递给了庄上的婢子,让他们替这位姑娘换身衣裳,随后拉着人出了门。
也是这时,林秀才发现在门口满脸焦急的朱秋荷。
“表姐,你怎么在这儿?”
她先前只顾得上这姑娘,倒没注意在严护卫后头竟然还藏了个人。
“表,表妹,不,娘娘。”朱秋荷一脸的心虚,再多的言语这时候也解释不了,她探头朝房里望,问道:“何姑娘怎么样了?”
“何姑娘?里头在上药,大夫一会儿就来,”林秀声音沉了下去:“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们好生生的在庄子上游玩,怎么在山上又伤了个姑娘,这姑娘哪儿冒出来的,还有朱秋荷,她又是怎么在庄子上的?
要不是这是她表姐,林秀都以为是谁在窥探他们行踪呢?
朱秋荷嘴唇蠕动,说不出话。
楚越看在眼里,嘴唇轻抿,自有一股不悦之气,但他只在朱秋荷身上瞥了一眼,随后拉着林秀去了隔壁。
“到房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