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海棠走出麦当劳的时候,夏永深正站在他的车子旁等我们。
见我们出来,他立刻迎上来,皱着眉头问道:“海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来,上车!我带你们去医院看看!”
我摇了摇头,回答:“谢谢您,夏老师。海棠没事的,今天不好意思了,我们改天再说吧,我现在得带海棠回家。”
夏永深立刻又道:“那好,我送你们!”
我想着现在海棠情绪这么不稳定,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回家自然是最好的,要不就麻烦一下夏永深,可是……
也就是我犹豫的这么一会儿,海棠一蹬腿,就挣扎着又要从我怀里下去。
“怎么了,海棠?”我着急起来。
“我要坐船船!坐船船!”她任性的喊着,小手也胡乱挥动着,弄得我马上就要抱不住她了。
夏永深见了,就想过来帮衬我,可是他一过来,海棠就闹得更厉害了,继续大声喊着要坐船。
除了依着她,我也是没辙了,只好哄道:“海棠不要闹了好不好?妈妈带你去坐船,这就去!”
我抱歉的看了一眼夏永深,说:“夏老师,今晚真的失礼了。孩子如果一直哭,对身体也不好,我还是带她去坐船。您也早点儿回家休息吧。”
没等夏永深回答,我就抱着海棠往船站那边走去。
刚走了几步以后,我身后忽然又传来了夏永深的声音,他问我:“那男人真的是你的丈夫吗?”
我脚步一顿,没有说出话来。
海棠也和受惊的小鹿似的,一下子直起了身子,瞪着大眼睛看着我,在等待我的回答。
我不敢看海棠的眼睛,在原地站了好久,才说了一句:“您快些回家吧。”然后就抱着海棠离开了。
……
步行了五分钟,我带着海棠上了玲江镇特色的小船。
从这边坐过去,大约要花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可以到达宅子那里,有时候时间允许,我会带着海棠坐坐。
每次,她都会用小手指着路边那些她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问我那是什么,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但今晚,我们母女都注定是安静的。
我从包里拿出了海棠的小褂子给她披上,然后又拿小毛巾给她擦了擦脸,就把她抱在了怀里。
她的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角,紧紧的。
我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双眼无神的看着前方,只觉得刚才的一切恍如一场梦一般,而这天大地大,我们母女除了彼此依偎,也再无所靠。
可现在,沈亦霆回来了。
他没有忘记我还在等着他,也没有忘记我们还有一个孩子。
看他见到海棠时的神情,应该是高兴坏了吧,这是他要的女儿,他心心念念的女儿。
但是,无论是我和他之间,还是海棠和他之间,我们都有那空白的三年,这要怎么填补?又该如何填补?
“妈妈……”
茫茫的夜色之中,海棠柔柔糯糯的声音传来,里面带着一些她的胆怯还有那不易被察觉的委屈。
我收回目光,低头看向了她,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问道:“怎么了?”
她眨了眨眼睛,小嘴微微翘着,隔了一会儿才说:“他……他、他是爸爸吗?”
我的一颗心又是被扎了一下,传来阵阵的刺痛,可这一次,我不想再隐瞒什么,也不想海棠永远都沉浸在疑问之中。
沉默了一会儿,我把海棠抱起来放在了我身边的位置,然后告诉她:“是,他是爸爸。”
海棠身子一僵,随后默默低下了头。
船里那昏黄小灯所带来的微弱光线,让我看不见她的表情,更何况她还那样掩饰了自己的心事。
可我没有急于去让她和我说话,而是把时间留给了她,因为我知道孩子虽然年龄小,看似什么都不懂,可心里却有着自己的评判标准。
作为大人,我不应该强行把她的想法扭转过来。
可过了一会儿,我的耳边传来了很细微的抽泣声,而海棠小小的身子正在那里轻颤着。
我心头一惊,立刻上前抱住了海棠,心里那密密麻麻的疼痛让我几乎说不出来话,只能双唇微启,和她一起流泪。
……
回到宅子的时候,婧文正在院子里踱步。
见到我和海棠回来,她脸色一变,长着嘴巴,却没说出来话来,只是快步走到了我的身边,作势要接过海棠。
“小姐,我带海棠去洗澡。”婧文说。
海棠一听,立马就往我怀里钻,抱着我脖子的手紧了又紧。
我心底叹口气,说道:“没事,我带她去吧。但是要麻烦你准备一些饭菜,海棠还没有吃东西。”
“好的,我这就去。”婧文说。
我点点头,抱着海棠准备上楼,可是刚迈了两步,我又把婧文给叫住了。
“小姐,您还有什么吩咐?”婧文问。
我顿了两秒,随后说道:“先瞒着韩奶奶。”
身后的婧文也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了一个“是”字。
随后,我带着海棠上楼,走到浴室里就看到水已经放好,连海棠最喜欢的小黄鸭也放在了里面。
我笑笑,拍拍她的小屁股,说道:“好啦,妈妈给你洗个澡。你看,文姨都把小黄鸭给你预备好了。”
海棠扭头看了一眼小黄鸭,也没说话,但是听话的从我的怀里下来了。
我让她在浴室等我一会儿,接着就回到她的卧室里给她拿了她的小熊睡衣。
衣柜里,沈亦霆当年买的那件公主裙,还完好的挂在那里,海棠有好几次囔着要穿,我都没同意。
因为我总想着,要是有一天,海棠穿上这裙子,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沈亦霆,那画面一定很温馨。
那现在……是时候了吗?
我失神了那么一会儿,然后就拿好东西准备回浴室,结果一开门,就看到了婧文正抬手要敲门。
“有事吗?婧文。”我问。
婧文笑了一下,伸手把我手里的东西拿了过去,跟我说:“小姐,我想着海棠心情不好,就想给她炸两块儿心形鸡块,可我怎么也找不到了,您去厨房看看好吗?”
我“哦”了一声,心想婧文算是除了我之外,最了解海棠的了,也知道该怎么哄她。
“那好,你带她去洗澡,我去厨房。但是如果她还要我,你就喊我上来。”我说。
“好的。”婧文说。
我眼看着婧文去了浴室,然后就又下了楼,却没料想到院子里正有一个人在等着我。
三年前,也是同样的地点。
她在这里给了我一个拥抱,说着要做我孩子的干妈,而如今,那个活泼青春的女孩儿,剪短了头发,变得越发成熟干练。
琳达看到我的时候,脸上顿时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和当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感觉一样,真诚而热情。
她什么也没说,在这里,再一次给了我一个拥抱。
……
海棠的性格是有些害羞的,也有些怕人,这一点也不知道是不是随了我,毕竟她那个爸爸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她刚看见琳达的时候,小身子躲在了我的身后,惟有目光却一直盯着琳达手里的芭比娃娃。
“我的天啊,太漂亮了!好萌!”琳达自从见了海棠就是这几句话翻过来,倒过去的说着。
婧文笑她大惊小怪的样子,给她端来了一杯水,她也不喝,只是冲着海棠招手,笑着说:“海棠,让阿姨亲亲好不好?你看啊,阿姨特意给你买了芭比娃娃,你不要吗?”
我摸摸海棠的脑袋,跟她说:“这是琳达阿姨,是妈妈的好朋友。海棠,你要懂礼貌,过去和阿姨打招呼。”
海棠仰起头看我,然后点了一下头,就迈开一小步,甜甜道:“姨姨好。”
琳达顿时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夸张道:“我好喜欢她!太可爱了!晚之,你是怎么生的?女儿竟然这么可爱!”
她浮夸的表情惹得海棠又往我身后躲了躲,眨巴着眼睛不再说话。
我和婧文都是在笑琳达的样子,婧文还忍不住说:“琳达小姐,你要是喜欢,就和杜先生生一个啊。”
琳达抽了抽嘴角,摆手道:“那个榆木脑袋,生出来的孩子要是也像他,我还不得疯了!算了吧!”
她又一次成功逗笑了我们。
接着,没过多久,海棠就抱着芭比娃娃,笑的像朵小太阳花,和琳达的距离也一下子拉近了很多。
等到了十点,海棠必须上床睡觉的时候,她才和琳达依依不舍的分开。
琳达说让海棠亲她一口,海棠就说可以亲姨姨,但是姨姨必须答应她还要陪她来玩才可以。
琳达被这话弄得心花怒放,大放豪言说再来的时候,会带着五个芭比娃娃来,陪海棠玩一天。
海棠高兴的亲了琳达好几口。
随后,婧文带着海棠上楼睡觉,而我和琳达终于也有自己的空间。
我瞧今晚的月亮很大也很圆,便和琳达提议到院子里小坐,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爽快,一口就答应了。
……
十一国庆节过后的玲江镇,完全继承了秋高气爽的舒畅,晚风袭来,吹得人好不惬意。
我和琳达面对面坐着,小石桌上放的是婧文刚才摆上来的水果,还有草莓口味的奶昔。
琳达拿起来奶昔,笑着和我说:“我这是沾了海棠的光啊,还能喝到这么Q的东西,真是有意思。”
我也笑了,说:“家里没有别的,就这个,只好委屈你一下。”
“怎么会是委屈呢?我可是爱喝的。”琳达说着,就把吸管插了进去,吸了两口,“酸酸甜甜的,很不错啊。”
我没说话,只是把水果盘子又往她的面前推了推。
等过了一会儿,琳达把奶昔喝光了,我们之间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她终于该说些不可避免的话题了。
起初,她先是叹了口气,说:“都三年了,你说快不快?”
我点点头,微微转头看向了宅子的大门口,仿佛那日琳达和孙梁达送我来此的情景,就在昨日。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琳达问。
我收回目光看向了琳达,只见她的眉心微蹙着,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待这三年的,可不是本人,终究是理解不透的。
拿起手边的草莓奶昔,我尝了两口,然后就和琳达说:“就是酸酸甜甜的。”
琳达一愣,接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说:“瞧瞧啊!你这小学语文老师当的,可都有职业病了,还带比喻的。”
我对于琳达幽默风趣的回答也是报以一笑,不过想来,可能“酸酸甜甜”四个字,是真的能概括我这三年的。
看着海棠一天天长大,我的心里很甜;听着她一次次喊着我妈妈,我心里也很甜……但是这些甜,只要在我想起沈亦霆的时候,就全部变成了酸,可偏偏,有他的回忆里,似乎又透着那么些甜。
我和琳达在此之后又是一番沉默。
没过多久,我见她抬头望了望海棠房间的窗户,接着便是听她悠悠开口道:“这孩子眼睛像你,剩下的,真像先生。”
自然放在石桌上的手无法克制的抖动了一下,我顺着琳达的目光看去,心里对于她的话,万分赞同。
这是他的女儿,哪有不像他的道理?
“晚之,我知道这三年你过得不容易,一个女人独自拉扯大一个孩子。一颗心还要一分为二,一半是先生,一半是海棠。”琳达说着,又是一次叹息,“但是现在一切已经雨过天晴,所有的所有,都结束了。”
整整三年啊,琳达就用了一句“所有的所有”。
我不自觉握紧了拳头,那压抑在心头的话已经是忍无可忍,必须马上问出口,便是:“他这三年过的怎么样?”
琳达一愣,随后轻笑了一声,扭过头看着门口,说:“都过去了,你没有必要知道的太清楚。”
“我……”
我想说我怎么没有必要知道?可是这话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卡在了我的喉咙里,让我怎么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