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告诉我:“老厂的人没来过家里,也不知道你的身份。”她招了招手,她老公过来了,朝我挤了挤眼神,我明白,他也知道我此时公开的身份:二牛和小祁的老板。
我想,这也不冤,在二牛没把我妈叫妈的时候,我的身份,的确是他老板。
当新郎新娘出来的时候,大家纷纷惊叹,服装给他们增色不少,当然化妆也是那家影楼提供的,耳目一新、眼前一亮、刮目相看、目瞪口呆,等等形容词从宾客口中出来,让新人暂时拥有了巨大的光环。
我知道,这一刻,小祁可以回忆一生。二牛,也达到了人生新的顶点。
婚礼后的第三天,所谓的新娘回门,就是从店子走向了招待所,仪式是象征性的,中午王叔和我妈请吃饭是礼节性的。但二牛还是动了些心思,他给每位来的小祁的娘家人,送了一部手机,就是我们公司设计的那个。这一幕,我似曾相识,我想起了小苏。
在我的暗示下,二牛给每位来的人,还给了二千块钱的红包,意思是主动负担差旅费,不让亲戚位白来的意思。由于这两笔收入是小祁父母事先没有想到的,让他们大为感动,对二牛的态度也非常友好了。
小祁感动地望着这一切,她没表示出过多的激动,但她肯定感受到二牛及全家对她的重视,送宾客上车的时候,我看见她主动地、紧紧地箍牢了二牛的胳膊。
期间,我非常专注地观察了小祁的哥哥,如果与二牛原来的状态相比,是另一种类型的不靠谱。我们坐在一起吃饭有过三次经历,我也领略了他那令人厌恶的作风。他长得比二牛精干,算是外表上还看得过去。但这样一个人,不能听他说话,他的话会是大话和牢骚,尤其是在喝了酒后。本来水平就不高,还喜欢讨论国家大事;自己没出过国,也没看过外国书籍,但出口就动不动美国怎么样怎么样,仿佛他懂得多似的。要是妍子在场,非要怼得他下不来台的。
当然,在饭桌上,主要是大梅的丈夫跟他谈话,他伟大的语录简直可以作为饭菜的对味作料。以下为实录:
大梅丈夫:“听说你开过挖掘机,挺挣钱的吧?”
小祁哥哥:“我倒不是考虑钱,关键有两点,我受不了。一是灰尘太大,不利于健康。你想那工地灰土那么多,中国也不像美国,没什么劳动保护,有时发的口罩,天气热了你怎么戴?影响健康,连鼻涕有时醒出来都是黄的,你说,这是人干的事吗?”
大梅丈夫:“那按你说,美国做得好,他们是怎么做的呢?”
小祁哥哥:“人家是发达国家,肯定做得好噻。况且第二点我更不能忍受,就是老板的态度。我开别人的挖掘机,虽然挖掘机是你的,但好歹我也算是师傅吧,不说你每天好烟好茶,起码说话要尊重吧?安排任务时好像是命令似的:你,小祁,到某某工地去,干一天,回来时找别人拿多少多少现钱。连一个请字都没有。干完回来,我把钱拿回来了,给了老板,老板抽出两张递给我,连个谢字都没有。有没有搞错,我是给你挣利润的人呢,你怎么好像比我还牛似的?要是在美国,工人罢一次工,老板就晓得利害了。”
大梅丈夫:“后来当厨师肯定不错吧?民以食为天嘛。”
小祁哥哥:“当厨师嘛,老板倒对我比较客气,毕竟我是正规学校毕业的,虽然没有证,但总比那些野路子强得多。但最恼火的是顾客,根本没有品味。你有意见找老板啊,找端盘子的啊,动不动就说:把这个厨师找来。我来了,怎么样?他又嫌这菜不新鲜,肉放少了,有嫌太辣的,有嫌太淡的。你说,我们厨师该怎么做?我辛辛苦苦炒出来,你不感谢是你没素质,侮辱我的劳动成果,我就不干了,所以,没干一个月,我就自己辞职了。”
大梅丈夫:“那你不是没等到拿工资?”
小祁哥哥:“他敢!《劳动法》有规定,超过十五天,就得按一个月工资给,要不是看他话说得好听,我还要要他双倍。”
大梅丈夫:“老板给你说了啥?”
小祁哥哥:“他说,我应该到大城市大酒店去当厨师长,他这小地方小店子,顾客比较低端。算是他识货。”
大梅丈夫:“你这也不行啊,得找个自己喜欢又能挣钱的工作干,对不对?”
小祁哥哥:“你也是个正牌大学生,说话老是钱钱钱的,俗!话说回来,今天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工作,确实很难。我也在想,如果在毛主席时代,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那时工作虽然钱少,但有尊严;如果是在美国,人家工资高啊,起码比中国强多了是不是。我觉得,像这样改革下去,学美国学不了,还不如搞老毛那一套。”
大梅丈夫:“这两者性质是不同的,效率与公平不能同时完美。”
小祁哥哥:“别跟我说那些理论,我只有一个理想,如果发生第三次世界大战,我肯定要上战场,我会是个英雄,也许会是个将军,你信不信?我总比许世友强吧,他又不识字!”
我看见,小祁的父母居然满脸骄傲地看着这位胸有大志的儿子,我就知道,这小伙子,找对象,难了。因为,他的窝囊和牢骚,没有女人愿意有这样的匹配的。根据我的人生经验,这种在社会上没地位又爱发牢骚的人,最爱在家打老婆,他们也只剩下在体力上欺负女人的能力了。但今天的女人已经聪明了,没人主动找欺负。
家庭匹配论的胜利组合就在眼前:二牛得到了能干的媳妇,小祁得到了温暖的家庭。
从此,我买的大户型,就只剩下我妈和王叔了。我把这房子还是过户给了我妈,当然,我是征求了妍子的意见的。妍子回答:“本来就该这样,哥,妈好,啥都好。”
班长来电话,听出了他激动的口气:“庄娃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嫂子怀孕了!”
“真的?怎么回事?”我也不太相信,毕竟他们结婚十来年了,也没怀上,现在三十几岁了,怎么怀上了,北京风水好些吗?
“养老院有一老头,跟我讲,他的儿子媳妇也是多年不孕,结果在北京一家大医院做人工受孕,成功了,现在孙子都四五岁了,他要我也去试试。我和你嫂子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了,人家检验说了,有希望,我们就连续两三个月去做,现在居然成功了。”
“嫂子怀孕多长时间了?”
“才一两个月了,今天又去医院检查的,说一切正常。你说,意外不意外?惊喜不惊喜?”
这当然是惊喜和意外并存,班长与嫂子多么盼望有一个孩子啊,这几乎也是他父母的期望,今天终于有消息了,我感叹到:“班长,你人生快圆满了。”
“庄娃子,别说我,你跟妍子不准备再要一个吗?还是采取了措施,暂时不想要?”
“没有采取措施,估计妍子的心态还没恢复好吧,暂时没有消息。”
“不会是那个符还在起作用吧?”
他这样一问,我才想起,与宁老将军学习的事情还没给班长汇报。我马上说到:“班长,有个事情没给你汇报,按我的估计,这个符根本就是不起作用的。”
“怎么回事?难道我们被唬住了?快说说。”
我把在部队大院学习,碰上假的郭大师,以及吴某被揭穿,受逮捕,以及他被逮捕后的供述,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班长。班长听完后,叹了一口气:“哎呀,按这样说,我们被唬住的可能性就比较大了。当然,要真确定,必须找到那个断手人才行。万一是真的呢,家人的安危,可不是开玩笑的。即使是假的,也要找到他,你才能安心。如果找到他,他就是诈骗。你愿不愿意报案呢?”
我想了想:“暂时不必,况且,我真要找,或许自己都有希望,贺处长调到四川武警当后勤部长了,武警跟公安是一家,找个人应该容易吧。”
“好吧。但是,如果你跟妍子时间长了,还没消息,就走我和你嫂子的路,经过这段时间,我跟那位专家,都成朋友了呢。”
班长的话当然有道理,但是现在跟妍子提人工受孕的事,恐怕她接受不了。况且我们俩都还年轻,过几年再说也行,我估计现在是妍子心理最脆弱的时候,没必要去触动她那敏感的神经。
妍子倒是每天跟我打电话,她这次打算在温洲呆很长时间了,因为岳父母主要考虑留在北京,专心打理他们的养老院,岳母在北京的朋友多,他们整天有活动,也不寂寞。妍子倒是告诉我,岳父母不回温州的另一个理由。
原来岳父母过去在温州经营很长时间,大量的关系及大量的亲戚,有纠缠不请的往来。从关系上来讲,很多厂子受金融危机的影响开不下去了,多次找岳父母,想让他们收购或者找他们借钱,他们是难以应付的。于是就以把温州产业全部交给女婿打理为由,拒绝了。关于亲戚之间的走动和人情往来的问题,倒不是怕花钱,每家有事,岳父母都是给了大钱的。但他们有两怕:一是怕安排子女。原来厂子,岳父母没安排任何一个亲戚,但温州经济发达,亲戚的子女也找得到饭吃,但现在经济暂时不景气,那么因子女工作的事情,找岳父母的就多起来了,他们人在北京,别人对我也不熟悉,可以避开这一点。二是怕出席各种活动。温州虽然经济比较发达,但小农经济留下来的风俗习惯却非常浓厚,各种节、各种寿诞、婚丧嫁娶,都得要去,岳父母不太愿意出席太闹腾的场所了,在北京,好躲清静。
总结岳父母的人生:穷的时候以为所有问题都是因为没钱,有钱后,依然要面对大量的问题;几十年在家乡努力拼搏,当拼搏成功后,还只能远离故乡。
命运这东西,有点小调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