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予希望又让人失望,这是对心灵的折磨,巨大的落差,导致巨大的痛苦,更何况,这种痛苦发生在困守山乡的稚嫩的孩子身上。
“哥,你老家的乡镇中学,是不是个好地方呢?”
我摇摇头,“那里已经没有高中了,只有初中了,生源也差,每个年级只有一两个班。更重要的是,我相信的能干事的人,也没有了。能干人都离开那地方了,况且,在农村,远亲近邻的因素,资金利用中的情感漏洞,是不好堵的。”
妍子显然没太明白我意思。“哥,你说能干人都走了,这我信。但你说的什么漏洞,我没听明白。”
爸倒是明白了,他解释到:“这就是庄娃子成熟的地方,妍子,你不明白。当他带着大笔资金出现在老家的时候,远亲近邻要来打秋风的人不少,光这些人,都恨不得把你的钱分光,有多少能够用在学校呢?”
爸还没来得及解释打秋风这个词的含义,妈就接话到:“你在当地找个能干人代理,但小庄的亲戚要入伙,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如果他亲戚在里面占便宜,谁敢说他?占小便宜事小,如果出现大额贪污,把人搞进了牢房,那岂不是把亲戚也害了?好事变成坏事,这事多了。”
“不会吧?”妍子怀疑到:“占便宜肯定有,但要说大额贪污,不可能吧,不是,按我前次去的印象,他们山里人,都是很纯朴的啊?”
“那是没见着大钱!”爸说到:“贫困久了的人,见着大钱在身边,不动心,你当人人都是圣人?不要考验人性,尤其是在亲友面前,那是害人。”
他们争论了半天,被我一句话制止了。“我老家,根本没有可以做事的亲戚,远亲有好多年没有交往了。最亲的舅舅一家,也在广东,不会回来了。但是,爸妈说的有道理。因为在农村有个习惯思维:亲戚的钱就是我的钱。公私不分,是他们的常态。如果我在老家初中投资,效果不好不说,最重要的,本来那水很平静,我投入一颗石头,反而让它荡漾起来。”
我继续说到:“对我有恩的人,都不在老家了。跟我感情深的人,也搬离了那地方。那地方已经没几个孩子了,资金的利用率是首先考虑的,感情因素还在其次。我们办教育,不是为了让熟人记得我,更不是树什么牌坊,只是想凭我们有限的能力,更多地帮助别人。况且,还有一个麻烦,我也不妨说出来。”
他们望着我,听我对这麻烦的描述。
“要说报恩,针对的是两个主体,一是对我有恩的人,一是对我有恩的土地。对我有恩的人,我前面说过。教过我的老师,已经离开那地方。跟我关系好的同学,已经不在那里。那里是一个渐次死寂的山乡,已经没有多少人气了。要说那片土地,我父母葬在那里,还有我的祖先,怎么没有感情呢?但是,我们这几十年,过度的开垦和耕作,已经让青山变黄,已经让小溪干涸。我们要感恩的最好方式,是把它交给大地母亲。人越少,耕种和破坏就越少,就越有利于恢复它的植被,让万物自由生长,让我父母和祖先长眠于鲜花绿草的地方,那才是感恩。”
“我觉得,部分不适宜耕种的山区,让它空心化,是对山和土地的尊重,是历史的进步。那地方的老乡和农民,他们有机会外出打工挣钱,不再被贫穷的土地所束缚,是对他们最好的慈善。一直一来,我都有一个认识,在山区务农的农民,唯一的出路,就是不再是农民,而变成工人或者商人。把农村束缚在土地上,那么贫困的土地上,不让他们挣更多的钱,不让他们到更大的地方,才是对农民最大的不公平!”
“所以,我认为,部分贫困山区的空心化,恰恰是中国走向工业化的好趋势,恰恰是社会进步的表现。解决农民问题,就是让很多农民不再是农民。”
估计我说得有点空、有点大、有点激动。他们根本没插话,只是望着我。我突然觉得自己犯了个错误,不好意思地说到:“激动了,跑题了。我要说的问题是,客走旺家门。如果我以老板的身份回去,大张旗鼓地搞事情。估计,很多我没听说过的亲戚都会上门来找我,许多早已忘记的故人把致富的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这反而是在害他们,也在给自己找麻烦,我不做这样的事情。”
这里还有一点,我没讲。当年,父亲受伤后,母亲离家。除了二娃一家人,除了张老师,在那些寒冷黑暗的日子里,有哪个亲友帮过我?过年,有哪个亲戚上过我们这贫穷的寒门?我之所以感激舅舅,因为,当我高考完毕后,他一直关心着我的成绩,他还代替妈送过我一千元钱,虽然我爸没收。但一直牵挂我的人,就这些了。
“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我感叹到:“如果有故旧来北京,知道了我的住处,是不是我还要接待呢?是不是还要满足他们有可能无止境的要求呢?我说过上面的那些关心我的人,当然高兴。如果是一些打秋风的呢?况且,当年对我好的那些人,都有人格尊严和底线,他们只想给我温暖,他们永远不会给我找麻烦。”
当我说完,爸看着我,说到:“如果有机会,庄娃子,你如果找到他们,我们得尽力感谢,无私的恩情是什么?是伟大!”
爸对伟大的定义,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虽然不一定准确,但打动人。
妍子问到:“那就是说,不准备在你四川老家办这个事了?”
我点点头。
“你们好好思考一下,我的几个问题。想清楚了,我们再一起商量。”爸说完这句话,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一个省内,中学之间存在竞争关系,估计不好弄。你的情况跟李茅不同,他有教育局资源。当然,不同省份的中学联姻也是可行的。高考,数理化外的教学大纲,大概都差不多,你找那相同教材的省份,也可以一试。”
这也打开了我们的思路。不一定找四川的中学带四川的山区,也可以找不同省份的。只要基础教材相同,就可以。
当然,这事,必须得请教专业选手。要不然,我们空想,没有落地的手段。
还有两个资源,也需要寻找,一个是教育局的官方资源,另一个是搞教育的专家资源。如果能够在他们那里取得更好的意见,那才会避免走弯路。
虽然,我没有这方面的朋友,但在北京这个政治文化中心,这方面的高人数不胜数,我得找机会结交一些。
会开完后,妍子问我到:“哥,你真要做这事?”
我点点头,说到:“我觉得,照这样混下去,我说服不了自己。妍子,你想,按我的水平和能力,能开出一个多大的公司来?我办出来的公司,能够多大程度改变这个社会?让自己富裕的目标,我们已经达到了。但要说影响更多的人,仅仅通过公司,我们能够做多少呢?”
“那倒是,哥,我们也许此生能够多挣一个亿两个亿,但对我们的生活,有什么帮助呢?我也一直在想,什么是功德。能够力所能及地帮助众生,就是功德。哥,你有这个心,我觉得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帮助别人的方法很多,但我吃过教育不行的亏,董先生教给我的周易,严格来说,也是一种教育,它让我改变了命运。对此,我的体会和感情都是最深的。何况,当年董先生也勉励过我,出世要做大丈夫,什么是大丈夫呢?光做好妍子的丈夫,只是个小丈夫。”
我在坏笑,她听出来了。“哥,你要做多少人的丈夫,你有本事去做啊,我又没拦你。”
明显听得出,这话里有酸味,这让我非常高兴。这说明,此时,妍子对我,还是有夫妻之情的。
“我是说,做大的事业,哪怕能力不大,但尽力了,这种心态,就是大丈夫,对不对?”
妍子点点头,说到:“哥,我们一起努力,好吧?”
这正是我需要的,我们共同生活的基础,得有共同的事业。
“妍子,你开的酒吧,当年是不是只想在市场中试试水?”
“对,我只是想干点自己喜欢干的事情。当然,另一方面,也想证明自己尤其是在爸妈面前,我是一个能够干成事的人。他们老是把我当包袱看待,其实我内心是很不服气的。”
“想不到,今天,它可以用作更大的事业,你当时也没想到吧?”
“哥,人总是一步步走一步步看,但是,让这个酒吧有更大的意义,确是我没想到的。前段时间,我对它不太感兴趣。因为原来要证明的,我已经证明了。何况,我又不缺钱,它挣的钱,当时你要给我报账,我还不耐烦听。”
“所以啊,如果我们不给事业赋予意义,我们就打不起精神。”
妍子提醒到:“哥,你也别激动,让李茅操作出模式来,我们再行动,你提前认识一些资源,到时候,再操作,免得走弯路。我们时间还长着呢,不急。”
我们时间还长着呢,她这话却让我理解出了另外的意思。我和妍子,还有一生的时间要过。只要过得有意义,生活就会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