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回到家时,家门一推就开,估计大家都起来了。客厅,并没有人,当然也没有出现亲热和迎接的画面。
我听到嘻嘻哈哈的笑声,从餐厅传来,还有杯盘碰撞的声音。他们说话的内容听不太清楚,总之,妍子笑如银铃,却刺激了我。我不在家,她高兴得,好像更天真一些。
我悄悄地将行李放到地上,到客厅沙发边,准备倒杯水喝,只看到红茶,热的红茶,是爸早晨的饮品。这一切与我无关时,仍然那么和谐温馨,这让我受不了。
我不是受不了他们不关心我,从理论上来说,我更应该关心他们。我受不了,是自己并没多大作用,对这个家的温馨、对妍子的心情。我在与不在,并不影响他们的幸福,在妍子笑声的背景里,眼前这个家,让我真切感受到,自己,是个没多少用处的客人。
帮有钱的人挣钱,如同作一个不需要孩子女人的丈夫,没多大用处。不被需要,没有价值,我是个可以可无的人?
我慢慢地坐在沙发上,尽量不发出声音。思考自已在这个家的位置,却被一句声音打断了。
“庄总,你啥时进屋的?”这是保姆问的,声音比较大。此时,餐厅的人也听到了动静,他们三人一齐出来,看着我坐在沙发上,彼此目光相对,愣了一下。
还是妈反应快些:“庄娃子,没吃早饭吧,快来,先吃点,还有,我去给你夹些泡菜。”
我机械地笑,向餐厅走去,爸问到:“有这么早的航班?”
我笑了笑,答非所问地说:“没事,刚到,本想先喝杯水的。”
“哥,你头发上,好多灰。”妍子注意到了,估计是我在车站打扫卫生时,不注意留下的。但,注意你外貌上丝毫的变化,才是亲人应有的特点。
妍子拉我坐下,然后又去取了一套餐盘。保姆上了面包,牛奶,妈也端来了泡菜。妍子盘子里,是黄油面包和水果沙拉,而我的面前,多了一碗面条。
“出门的饺子进门的面,我叫厨师刚下的,庄娃子,尝尝,咸淡如何?”
我赶紧尝,我点头,我笑,我装着感激和欢喜的样子。配合,我全部配合。只有妍子注意到我头发的变化,我没有回答她,因为,我在吃面。
我用的是筷子,妍子用的是刀叉,我是中式的讲究,她是西式的讲究,我们不是一路人了啊,我能说什么呢?我们是名存实亡的夫妻。
这些关心我的人啊,你们没注意到了吗?我没剃胡子的啊,我没洗脸的啊,我脚上站了泥巴,我的眼睛估计也红了,因为昨晚流泪,还熬过了站台边的凌晨。
等我在他们的注视下,匆匆吃完,就说以收拾一下再下来,迅速离开他们,回房间了。当我已经走到房间边上时,才发现,行李没拿,而此时,妍子正提着它,向房间跟来。
我没管她了,我不能让别人看到我的窘境,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我是个男人,要站起来,不能让人瞧不起。
我进屋后,迅速在柜子里找了个睡衣,冲进了卫生间,把门反锁上,此时,我已经听得见,妍子走到卧室门边的脚步声。我把水开得哗哗响,表明我在洗漱。不对,我应该先洗澡才对。我先进入洗澡程序,然后是刮脸洗脸,忙活大半天,总算把自己整得,还算精神。
望着镜子里的我,眼睛有点红,但其它,除了头发没吹干以外,还算正常。当我拿起吹风机,准备吹头时,听到妍子在外面说了一声:“哥,裤头挂在门上的。”
“喔”我应了一声,打开吹风机,只听得见呼呼的风声。
我在吹头时,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当年妍子给我洗裤头时,我还在大连。那时,我觉得她对我是爱。今天,她把这准备好挂在门外时,为什么,我感觉不到爱了呢?
是冷静,对是她在我面前的冷静,伤害了我的心。
今天早晨回家,听到,她在我不在时,那开心的笑声,我不在,她好像比我在家,还要开心。我是个丈夫,是个男人吗?当一个女人,不能为你真正的开心、真正地哭泣、真正地害羞时,你们是什么关系?
朋友?生活习惯?或者只是个伴?为此,我开始愤怒起来。我不想成为可有可无的人,如果你不需要我,我为什么要留在这个地方?
妍子,我做什么也感动不了你了。我为什么发火,因为自己的无能。这是王小波说的,愤怒的真正原因,是因为自己的无能。
妍子,我曾经那么骄傲,因为有个公主,全心全意地爱我。现在,我那么失望,因为,你已经不需要我了。我不能给你带来快乐、伤心或者思念,我就要离开你了。
当我一切想好,拉开门,结果看到,妍子就站在门外,直勾勾地看着我,她的目光冷静,但我肯定,此时她在关注我。我想说的话,全部咽回去了。
“哥,你怎么回来的?”
终于有人问我,是怎么回来的。我能告诉她吗?
“走回来的,你信吗?”我假装调侃,其实是想避开她的问题。
“我信,你说的,我都信。哥,发生了什么事吗?早上回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让我去接你。头发上还有灰,是哪弄的?”
她虽然这样问,也观察到我的一些细节。但这种关心是不够的,她语速稳定,没有欣喜也没有眼泪,没有动情。甚至,最严重的事情:她没有拥抱过我,没有拉过我的手,对这个远行归来的丈夫,表达过夫妻般的欢迎。
我不准备告诉她了,有什么意义呢?外交般的客气和客人似的热情。“进门时,没躲开打扫卫生的,头发有点灰,这不是洗干净了嘛。”
“你不说就算了”妍子好像也有点生气,转身离开,回头说了句:“下面,你的茶已经泡好了,爸妈还在下面等着呢。”
她为什么不追问?她为什么没疑问?她为什么还能保持表面的平静?我就已经不能引起她心底的波澜了吗?我就完全不能震动她的心?
我的回答肯定不正常啊,她没有感觉出来,还是,根本就没仔细感觉?或者说,有感觉,也懒得跟我争辩,我们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了?
但是,下面的两们老人,我还得要认真应对。他们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包括妍子,也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我要做的,礼貌客气和表面的热情,必须做到。
下楼前,我整理好心情,保持着高兴的基调,迎接他们的问候了。
是的,一切都没变,他们语气的关心没变,泡的茶也是我平时爱喝的。可是,我变了,我已经知道,我是个客人。
在应付完他们的关心和询问后,我保持着良好的表情,表示要补不会觉,上楼了。当我打开房门,看见书架一边,在侧边,那个角落,那本发黄甚至有点发黑的书,董先生留给我的,我记得。
我记得他临终前给我题的字,他要我做大丈夫。我现在,连一个小丈夫都不是,心底突然升起一阵悲凉,黄黑色的情绪涌起,我扑在了床上,用被子捂住了我整个头,我要在这黑暗中,保持安静。
听到被子外面,妍子的声音:“哥,你不舒服吗?”
我没有回答,舒服不舒服,你真的关心?我假装睡着,不愿意看见,她那冷静的眼睛。
她的冷静,在我看来,是冷漠。与我如此相近的人,冷漠像是一把刀,告诉我,我是你的什么人!
我怎么可能真正睡得着呢?我明显在生气。为什么,这长时间里,她没一个电话给我?为什么,她不关心我这几天在外地的心情?为什么,她没有看见丈夫归来时,露出欢喜的表情?
她明明是很开心的,在我没回来时,我明明听到她快乐的笑声。但现在,她居然能够在我面前,装出平静。当你不能影响一个人的感情时,她就已经对你没有感情了。没有感情的婚姻,也许对两人,都是伤害。当我得出这个结论时,当悲哀已成定局,我反而平静下来,进入了睡眠。
当我醒来时,发现妍子正在书房打坐。我尽量不打扰她,我估计自己也打扰不了,她的安定。我拿了本书,来到阳台,看看,打发时光。
背后传来妍子的脚步声,我佯装镇定,看书,尽管,我不知道书上写的是什么,一个字也看不进。
“哥,你都遇到什么了?你性情变了,愿意跟我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