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放慢动作,我们一边看一边试着做。
“比如接触的动作,身体手脚安放的动作,必须都要细心地注意姿势变化过程。如果完全躺下,手脚都安放好了,没有其他另你特别注意的所缘,就必须找到一个所缘来观察,不能让自己进入昏沉状态。”
当然,练功就是练功,又不是睡觉。自己躺下就睡着了,这些法门就没意义了。
“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出入息当成自己观察的所缘,观照自己的呼吸。只是观察它,不要控制它。在没有睡觉之前,不要放弃观察呼吸。如果你在清醒时放弃观察呼吸,那么,你的杂念就起来了。”
万师兄的问题来了:“如果只观察呼吸,那岂不是容易睡着了?”
“没关系,只要没有其它妄念产生,睡着了没关系。你总是要醒来的。醒来时,要马上回忆起,自己是在练功。马上将意识返回到睡前观察呼吸的状态,身体或者脚要移动时,就要观察身体或者手脚移动的过程。在每一个动作中都必须觉察其细微的变化。如果下床,要注意起立的动作变化,走路时如何观察,我前面已经教过,这就不重复了。”
其实,这就是随时把思想意识,集中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之上,只要不离开这个点,就叫培养正念。
“其实,你们做任何事,包括大小便,都是一样的观察方法。所以,法露师所说,是有实践基础的,大道,也就这么简单。”
终于轮到那种法门了。如果真是如此简单的话,我可以理解白居易当年与鸟巢禅师的对话了。当年修行多年的白居易,可以算是聪明绝顶,看尽世间兴衰,这样的人向法师问禅,肯定会很高深。
当他问禅师,如何是道时。禅师答:“从善奉行、诸恶莫作。”这其实是讲的戒,以戒为师,是佛陀临终前的嘱托。但是,白居易不相信佛法是这么简单的,他反问到:“这个三岁小孩也晓得。”但禅师反驳到:“八旬老翁做不得。”
什么意思?大概跟这种简单的睡觉走路也入道的方法一样,入道其实方法很简单,但你要做到一心不乱,却是非常困难的。
钱师兄继续说到:“大小便时注意观察大小便,当然就不要过多联想《一个豆瓣的旅行》了。”
在我们的笑声中,他说:“只关照每一个肌肉与身体感受的过程变化,你是如何有便意的,大脑如何驱动身体肌肉做出反应的,结果出来后的感觉变化,整个过程观察得清楚了,就会发现,所有一切,只不过是意识与身体的配合而已,而你的自我,是不存在的。”
“比如刷牙洗脸,也是要观察每一个动作变化,不要套上我的动作上去,每一个动作只是身和心的动作,只是为了要治苦而已,没有一个我及我的观念。”
他最后一句话我没听懂,提出了疑问。他解释到:“只想动作和身心
,不要扯到我,我是自己造出来的,如果你没有想到我,我就不存在。”
“我们平时生活中,所有动作都可以用来作为观察的对象。但我们要注意,说话是最难保持正念的。有鉴于此,几乎所有寺庙,都控制人们多说话。只念佛就行,一心念佛,不要多嘴,因为,说话时,心最散乱。”
这段话打得万师兄有点痛,但他毕竟是一个好学的人,他请教到:“说话散乱这病,我就有,怎么对治呢?”
“说话时要清楚地观照说话,依我的经验,说话时最难观察。所以,我自己也没修好这个法门,只能是按照原来师傅教我的,跟你复述一遍。当然,人人都要过这一关,用正念说话。关键点在于,说话时,不要加上我在说话的观念,说话的只是色法及心法而已,没有一个我。这个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所以,平时我们修法时,尽量少说话。”
他并没有解释得过细,但万师兄好像是受到了警告,不敢再追问了。
那就只好由我来发问了:“钱师兄,还有其它方便法门吗?就是我们平时最常用的?”
他想了想:“我们每天要吃饭,也有一个吃饭的法门,虽然听起来复杂,但用起来,倒是很得力的。”
“吃饭时,第一个感受就是眼睛对食物的触受,视觉反应。中国菜就利用这点,在色上做文章,法国菜也有这个特点。通常人们认为,我的眼睛在看,以为眼睛有一个我在看。其实眼睛只是一种肉体器官,有眼睛及精神成为视觉的功能,眼对色尘生起眼识的感受。”
这一段,我比较熟悉。在《愣严经》中佛与阿难的对话及辩论中,就提出是谁在看的问题。阿难说是眼睛在看,被佛驳斥了。
“没有眼睛就不会有眼识,有眼睛没有色尘,此时是食物,也不会生起眼识。只有眼根与色尘两两配合才会生起眼识,这里没有一个我什么事。只有心在看,不知根尘识的人,往往以为有一个我在看,我的眼睛看见了,从而生起我见,这就是错误的。”
观法无我,按这个说法,还有一个意思,所有的观察,都是为了觉察无我这个真相而生的办法。
“生起了我见,就会以为有一个永恒的我存在,因此看顺眼就感觉快乐,从中引起执着和欲望。看得不顺眼就排斥起嗔恨心。所以,看到食物那一刻,你如果平静地观察,没有产生感情的波动,就是正确的。那只是根尘配合而产生的识,不要落入我在看的意识之中。”
“接下来,就要注意取食物的念头,并且注意观察心念的感受。想要生起了,决定的意志推动手伸出去取食物,在这些过程中都要清楚地观察每一个动作。张开嘴巴把食物送进来,合上嘴咀嚼,感受到牙齿的上下动作,舌头不停地推动食物也要观察。”
这就是观察心与动作的关系问题,还是比较好理解的。自从学了他的行走办法后,总觉得大致都差不多。
“接下来,就要接触到一个新的觉受了:味觉。味道出现时感受味道,不要套上一个我的观念,此时,就不会有贪和排斥的念头。机械地动作,完全地接受这种味道,这种味道就不会引起你的情感,是因为无我的关系。”
味觉是因舌根引起,舌根与食物的外尘结合,产生了这种感觉,与固定的我,没有关系。所有情感,都与我的喜欢与厌恶有关,如果没有我的观念,喜欢和厌恶,就没有存在的基础了。
“每一次吞食物的感觉,以及吞到肚子内饥饿解除的感觉,都要注意观察。在吃饭的过程中,只有身心的动作,没有一个我在吃饭。也可以说,吃饭的过程只是一连串作意、动作、咀嚼、吞咽的动作而已。”
把所有动作排除我的因素,就变成无我了,就变成了正法。我想,这种入手的方式,总是一个路数。所谓不二法门,是不是这个意思呢?
“当然,以上我所说的一些方便法门,有一点需要注意,就是次序。我们不要同时观察身心两个所缘,因为你容易搞混陷入散乱。你想的时候,就只观察所想,你做的时候,只观察所做。次序一般是先想后做,做后就不想原来的,只想下一个动作。例如,不要同时想要所缘:身体走、心知道。不要以为如果能用更多所缘,就可以更快启发正念。相反,这会引发贪念,从而增长烦恼和压力。”
也就是说,一心不可二用。这是制心一处应有之义。
“也不要规定限制走的时间或者坐的时间,变换姿势时,也要在影响正念时才换,比如卧功。不要有我在修行的观念或者暗示,只需要如实地保持当下的正念就可以。专注于你正在做的事就行了,也不需要特别的动作,自己给自己加戏。”
说到这里,我们都笑了。人的思想,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自己给自己加戏,人类的烦恼,大多产生于此。
“说了这么多,其实,你们并不需要这么多方法。只要修好其中一个法,就可以一门深入,解决大部分问题。”
但是,我还有一个疑问。“钱师兄,我觉得,这只是解决了思想问题,对不对?”
“只是,这个词不对。其实,解决了心的问题,就解决了一切问题。思想,只不过是心的幻像。通过观察心与行为的关系,你就会渐渐觉察动心的作用,通过对作用的观察,你就会发现心的实质。而所有佛法,只是心法。但心法的作用并非只是作用于你的内心的,还有外界的巨大功效。”
“什么意思?是神通吗?”
“从心想事成的角度,你也可以说有神通。但佛教并不这么认为。但心能转物,却是真实的悟境。打个比方,我们所有改造世界的成果,不都是因为心吗?”
逻辑上成立,但实践上,谁能够做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