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位法师的讲法,我们也是抱着听听试试的态度来的,相当于长见识,走马观花的形式。但他带给我们的观念,却是复杂的。
他打破了我们习惯的对修行的模式与范例,让我们无章可循,就像习惯了拐杖的人,突然丢掉拐杖,哪怕四肢健全,也不知道如何走路了。
“你要杖柱子,我就给你杖柱子”。我记起了某位禅宗祖师的话,我在哪里寻找这种杖柱子呢?
也许对于一个老修行来说,这位法师的警示有意义。但对于我这种没有入门的新人来说,却坠入了无法可依的地步。
好消息又来了,明天,有一位法师,来自云居山的僧人,要来报告他的体会。云居山,万师兄曾经去过,他了解这位法师。小胡在那里长住过,更为清楚吧。
而当我问万师兄打算时,万师兄说:“他人我见过,像个农民样,但没听过他讲法,不知道,他能够带给我们什么。但是,目前最关键的问题是小胡,对不对?”
对啊,小胡与小戴的约定,会不会因为这位故人的到来,而突然变卦呢?
人生充满着意外,我与万师兄这种无事之人,总有事情来填补我们的空虚。这位客僧的到来,至少让这几天,我们可以不那么无聊。并且,云居山是虚老圆寂的地方,他最后的亲传弟子,都在那里。目前中国佛教协会的领导中,也有许多在那座山修行过,可以说是禅门正宗了。
当然,云居山和尚来崇圣寺,都是虚老振兴的道场,也算是回娘家,宗教上的交流是频繁而自然的。
但是,对于小胡来说,这是一个考验。按理来说,他要听说过去熟悉的法师来,肯定想见一面的。或者说,是要坚持听一听的。他乡遇故知,这可是中国人常说的大喜事。
但那个小戴,他们有两天之约,在大理苦苦期盼,就因为这件事,而改变了终身的轨迹吗?
有的事叫错过,有的事叫机缘。无论你如何理解,都有一种人生难得把握的感觉。就像量子世界,如果你不亲临人生,无法确定猫的死活。
人生不由想的来,我自己的一生,就是由各种错过或者意外而构成的。人们之所以不相信因果,是因为因果的连续性,我们很难体会得到。但意外的偶然性,却改变着我们的生活。
如果生活由偶然组成,那么,因果有用吗?如果人生道路与个人际遇不是连续自洽的,那么,理论有用吗?
我在用易经算命时,有这种感觉。比如说一个时间起卦的方式,这个时间究竟意味着多大程度的决定性呢?如果时间有决定性,那么人的命运从出生那天起就定了。如果没有确定性,四柱预测就失去了准确的基础。但实践结果,却在乎于两者之间,大部分都是准确的。
什么决定着我们的人生?什么决定着这个世界?是规律?是道?是人心?是神?
如果找得到答案,我们现在的行为,还可能有点意义。至少,试错也算是一种探索。如果根本就没有答案,那我们在这里,纯粹是浪费生命。
把找答案这个过程,变成了生命的一种方式,我想起了那信使之函,当年与小池一起背诵的句子。上帝交给我们一封信,让我们投递给收信的人。但是我们既不知道信的内容,也不知道,收信人是谁。我们穷其一生,都在寻找收信人,都在投递的路上。
小池说过一种可能:或许,那封信根本就没内容,而收信的人,只是你,作为投递员本身。你的命运,就是在上帝的欺骗下,走了一生的路,找了一生的人。
所以,她选择,不相信命运,她打信丢了,准备四处乱走,只与自己喜欢的人搭话,不管对方是不是收信的人。
而我,想追求道的本身,如同我想知道答案。如果算命,当年也算是追求道的话,那我就是想窥破天机,直接打开信封,看信的内容。但我知道,这个信封是打不开的,因为连董先生也没打开过。如果打开了,猫是死是活,已经改变。窥透人生的人,就已经不是人了。作为人的性质,他已经死了,作为神仙般存在着,神者,非人。
或者,佛教中,存在着悟道的圣者,他们或许已经知道,谁是收信人了吧?但是,他却不说出来。为什么呢?
如果他们知道,根本没有收信人,为什么要骗我们苦苦追寻?或者说,自他不二,这个意思已经透露了,收信人不存在,也不是别人,也不是自已,是不是透露出,这是一封根本不需要我们投递的信件?
“歇即菩提”,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呢?是叫我们放弃这个任务?如果没有任务,人生的意义何在呢?如果人生没有意义,那如植物一样的苟活,那种长寿与世无争的生活,是我们想要的吗?
“哎,正找你们呢,原来在这里。”小胡的声音,把我拉了回来。他过来了,此时,万师兄正注视着我,虽然他对我走神的习惯已经熟悉,并且保持了最低限度的打扰,但他那好奇并带有研究色彩的注视,还是能够刺激人。
“我在这里陪庄师兄发呆呢,怎么样?”万师兄明白,他没有权利干扰小胡对未来生活的判断,所以,顾左右而言我。
“我东西收拾好了,准备走了。”
他如此自然而轻松地说出这句话,我们还是感到有些意外的。我们是如此相互了解,根本不需要客套与废话。
“那法师不好?你应该认得的。”我觉得,小胡肯定比万师兄,更了解那位即将到来的江西法师。况且,小胡不仅在云居山长住过,他还是地道的江西人。
“不,他很厉害,我知道的。”小胡说到:“我在云居时,他是唯那,很威严的。”
这相当于纪委书记,主持戒律与惩罚的人。在传统寺院中,维那是纲领职事,掌理众僧的进退威仪,非但要佛门的规矩熟悉,而且要喉咙好,资格老,佛事活动的一切节目,都要由他来宣布安排。今天的维那,也担任举唱、回向等。
在那样正规的道场,担当这一职务的,肯定是戒律精严的。佛祖临终时说,以戒为师,是相当重要的原则。况且,戒律精严的人,本身就是福田,莫说听他的法了,就是对他布施,也是种下福德的善因。
“威严的师父来了,你就跑了?你是不是这段时间不守戒,怕了?”万师兄开玩笑。
“我又没受戒,何来破戒?更何况,老师父来,所讲的法,与我今后,要修的法,不是一个路子了。”
他这话里有话啊,我赶紧问到:“你还要修法?什么法?”
“活法,如何像一个红尘人,认真地活一次。你们都是这样活过来的,我怎么敢跳过这个阶段呢?活一回,看一看,世间事,参过了,出世间,再回来。”
小胡虽然完全用的是佛教的语言,但说的是生活人世的事情,对比之下,有一种距离美感,或者说是思维张力,显得很有诗意。
爱情是一种病,如同酒醉一样,会让人胡思乱想,打破思维与习惯的束缚,进入诗歌的状态。李白就是这样的情况,以喝多为名,乱想乱写,自己颠狂,让人颠狂。
“你是否定了以前学佛的自我吗?”万师兄提问,总沾些哲学的酸腐气。
“不,是更广泛地楔入。种子在那里了,只等机缘。我如今机缘已转,就顺其自然,对不对?”这明显是自我开脱,看得出来,他是兴奋的,轻松的,完全不把万师兄的问题,严肃地看待。
我得考验一下,他的决心。因为刚开始恋爱的人,总是充满着妄想与期待,总是以颠狂的方式描画未来,总是因冲动而选择、因激情而行动。但是,随着交往的深入,生活的琐碎,会产生后悔的情绪。这种后悔如果产生,将不可避免地让小胡的人生,注定一辈子灰暗。
“小胡,你冲动了,你不理智了。这你瞒不了我,如果你纯粹按自己现在临时出现的感情冲动,决定你的选择,你难免会后悔的。你想想,如此好的学佛种子,如此智慧的头脑,应该思考人生大问题,追求大真理。怎么这么没志气,被一个女生迷惑得,不能自控?”
“庄师兄,你是怕我飘了,是吧?飘了,有什么不好呢?况且人生苦短,有飘的机会,为什么不飘呢?你们这是嫉妒吧?”
他这种调皮的反问,更显示出他内心的喜悦。是的,破坏一个人的喜悦,有点不道德。但是,以他的智商,肯定知道我问话的目的。他故意这样说,以这样的语气,只不过想让我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一个正常的年轻人回来了,一个骄傲的学霸,一个有斗志不怕竞争的男人,一个有语言机锋喜欢调皮的孩子,生命力,从他的语气中产生,我感到莫大的欣慰。
而我本人,也好久没有跟年轻人在一起了,作这种语言冲突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