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惶惶之余,随着泰安州被叶青占据,城内有赵宋宗室的消息不胫而走后,济南城内的百姓,也在这个时刻,内心开始出现了极大的动摇。
多年来被金人培养的金国为华夏正统的思维,此刻面临着崩塌的危险,甚至已经出现了一部分的百姓,开始拖家带口的要先离开济南城一段时间。
同样,既然有第一个想要投奔宋人的百姓,那么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一百、第一千、一万的百姓想要身归宋人之境,于是酒肆、茶馆、客栈等地,随处可见提着包裹领着孩子,或者是想要逃避即将来临的战乱,或者是希望成为第一个身归宋境的济南百姓。
完颜永济、完颜匡,济南知府郑赞面对济南城内越来越惶恐的百姓,一时之间竟是没有想出一个可行之法来安抚、镇压蠢蠢欲动的民心。
虽然想以强硬的手段杀一儆百,但又怕如此一来,会激发更多的百姓之愤,从而给予城外宋人更大的可趁之机。
三人商议来商议去,最终只能是任由风言风语、关于宋军的强大如天神,金人弱小如蝼蚁的流言蜚语继续走街串巷,而后寄望着他们的太子殿下完颜璟能够在宋人攻城之前,赶到济南府,以此来安抚骚乱之中惶恐至极的民心、军心。
人就是如此,危机感往往不足,往往都抱着极大的侥幸心理,只有当战争真正兵临城下时,才会感到那一丝紧迫跟窒息感。
在这之前,人们总会抱着侥幸的心理,要么无条件的信任着完颜守道,寄望着他能够一举击退叶青,要么寄望着朝廷,能够在与宋廷的交涉之下,让宋人主动退兵议和。
毕竟,多年来,两国打打停停,而后便开始谈和已是常态,金强宋弱的习惯认知使然下,没有多少人真正的相信,宋廷有实力能够攻到济南府城下。
就如同两个人中有一个老实人,老实人一直被另外一个欺负,而老实人偶尔还会反抗一下,但每一次反抗时,都会被另外一个借机敲打、敲诈一番,因此每次还都能够获取极大的利益。
如此往复几次之后,俨然就已经形成了习惯使然下的常态,所以那另外一个人,对于老实人的反抗,便会显得更加的轻视跟不屑,完全不会相信这个老实人,有朝一日突然一下子变得实力强大到能够打过他,甚至竟然还强
硬的闯进家里,要拿走他当初被敲诈的所有利益。
金强宋弱便如同那两个人一样,随着宋人的强硬与强大,一向占尽便宜与优势的金人,显然也没有料到,这一次懦弱的宋人,竟然是铁了心要一战翻身。
平陵城内,安抚百姓等事物,随着陈次山在山东西路一路安抚,而山东东路的安抚,自然而然的就落在了杨怀之的肩膀上。
不过好在,因为叶青吸引了大部分甚至是金人全部主力大军的情况下,使得老刘头、泼李三两人所率领的“水师”,才能够势如破竹的,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并未耗费多少兵力的情况下,就攻下了平陵城。
同样,山东东路的安抚之事,比起沸沸扬扬、慌乱紧张的山东西路来,也要好处置的多,如此才让杨怀之能够如同一路大军似的,紧紧跟在老刘头、泼李三的屁股后面,面面俱到着安抚之政。
“叶青伤了,无法亲自前往济南城下,留在了泰安州。”泼李三如今已经是真正的须发皆白,跟被墨小宝生擒的完颜守道完全有一拼。
老刘头依然是一副黝黑的面孔,因为头发还是胡须比起泼李三来还没有花白多少,所以两人站在一起时,总会让人觉得老刘头最起码比泼李三要小上好几岁似的。
“身为中军压力自然大,金人的大部分注意力自然时会集中在他的身上,不过也好,泰安耶律元宜向来狡诈多疑,董晁这么长时间,都没能够策反其归顺,如今叶青留在泰安,也算是为我们明日攻城,在身后掠阵了。”老刘头喝了一口酒说道。
叶青每次看到肤色黝黑的老刘头时,总觉得老刘头手里就差一杆烟袋锅子了,不过好在,酒碗不离手,倒是弥补了这一方面的缺憾。
“攻下济南城,耶律元宜的威胁便可消除,就算是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泰安州把叶青怎么样。”泼李三显然并没有把耶律元宜这个威胁放在心上,看着端着酒碗焖头喝的老刘头,神情开始变得有些凝重道:“我倒是担心,明日若是完颜璟赶到的话,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赶到济南府,咱们与金人便是久攻不下、继续相持的局面,而身处泰安州的叶青也就更加危险了。”看了看空了的酒碗,神色有些不舍的放下碗,每天能够喝上这么一碗,已经是泼李三法外施恩了,老刘头也不敢过多奢求,但今日出乎意料的是,当他把酒碗刚刚放在了桌面上时,泼李三竟然又命亲军给倒了一碗。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就不怕军法吗?”老刘头的眼中闪过一抹喜色,但还是装作正经的问道。
“得得得,别给我装了,跟你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你老小子的心思我还不清楚?”泼李三讽刺的说道:“不过这一碗酒是有条件的,你刘复若是答应,我李宝才会给你喝。”
老刘头接过酒碗,看着那散发着浓烈酒香的酒水,竟然是叹了口气,而后才缓缓道:“放心吧,我刘复明日就是死,也是死在济南城头上,最不济……也是死在济南城门跟前,让你踩着我的尸体攻进济南城。”
泼李三静静地看着刘复,而后也示意亲军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后道:“冲你这句话,明日攻城我为先锋,你为后军。”
“为何?”老刘头的语气跟神情都极为平静。
“我李宝无牵无挂,你刘复行吗?三婶儿、兰儿,还有那如今也已经兵临济南城下的佳婿李横,你死了,他们怎么办?”泼李三主动跟呆呆的老刘头手里的酒碗碰了一下,而后一口饮尽了碗里的酒:“我去巡营。”
老刘头端着未喝的酒碗,看着仿佛一下子又苍老了几分的泼李三的背影,动了动嘴唇,但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来。
原本酒香四溢的酒碗,被他缓缓放在了桌面上,望着脚下黑乎乎的土地,愣了半天后,突然之间笑出了声:“来人,取笔墨。”
不论是刘复还是李宝,哪怕是如今已经身在济南城的赵乞儿,在抵达济南城下后,虽然俱是心中万丈豪情,但随着叶青受伤,以及需以身犯险震慑泰安州的耶律元宜后,便让三人肩膀上的压力陡增。
他们三人此时心中都很清楚,若想要让叶青能够在这一战活下来,那么明日一战,必须要攻下济南城,从而彻底解除耶律元宜对叶青的威胁。
但他们心中也更清楚,即便是如今赵乞儿已经潜伏进了济南城好几日,可这终究是济南城,是金人都极为重视,是金国皇帝完颜雍当年的发迹之地,想要在最快的时间,在金国太子完颜璟赶到之前拿下,其难度……如同登天。
别无选择之下,留在军帐里的老刘头,生平第一次写家书给刘兰儿,生平第一次写信给三婶儿,而训营的泼李三,也如同是在跟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军伍生涯在道别似的,目光所及之处,仿佛都是他这辈子最为熟悉的东西。
就是连如今隐藏在济南城的赵乞儿,此刻也是暗自下定决心,明日一战,即便是死,也要为城外的老刘头、泼李三,特别是为泰安州的叶青,杀出一条血路,赢得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