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阳战事以千余守军出城投降划上暂时的句号。
这一战最激烈的,并没有发生在历阳城的攻夺上。
淮西禁军仓促撤走后,温博遣兵接手历阳城的防御,自然也是深刻意识到历阳城雄峙巢湖、长江的战略地位,考虑到楚军反扑北岸会进攻历阳,因而除了精锐守兵,也是将当时手里所剩无几的床子弩等战械优先送入历阳城,就是想着加强这么一座雄峙巢湖东岸、南窥长江的重镇的防守。
周处率部进逼城下,在城池高险、四周有护城濠环护的历阳城前,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能强攻下来。
仅仅将十数架笨重的壕桥车部件,通过江滩运到城下组装起来,打开直接进逼城墙脚的通道,就很费了一番气力。
等这些准备工作都做好之后,架起来的旋风炮都还没有将历阳城西城楼轰塌掉,先是被围困濡须山东南的敌军被击溃,继而是温博、赵明廷被迫率部后撤,放弃进援历阳的计划,历阳守军见坚守无望,外无援兵,最终选择投降,而这时周处所部在历阳城下总共就损失了数十名将卒,战事自然是远谈不上激烈。
不过,攻陷东关镇,在濡须山东南围攻击溃三千敌兵,以及在浮槎山西麓以及滁河沿岸拦截敌援,战事之激烈、损失之惨重,与浦阳河口一战相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相比较浦阳河口一战,现在又过去近一个月的时间,南线寿州军紧缺的物资条件得到进一步的改善,战斗力也恢复到相当程度,这使得棠邑兵的伤亡也要比前两次战事惨重得多。
棠邑兵在几个战场牺牲的将卒,加起来累积高达四千余人,受伤者更是高达五千余人。
如此惨重的伤亡,使得棠邑兵持续作战的能力大减。
韩谦为了维持将卒士气不陷入低落,授田等事也必须保持与浮槎山、滁河防线建设同步推进。
不过,寿州军在历阳境内的五千守军,除了被歼近两千人,逾三千人因为道路被截断,只能选择投降或被俘——这些对寿州军而言,是净损失。
此外,试图突破棠邑兵在浮槎山及滁河沿线的拦截南下增援,寿州军也累计有七八千人的伤亡,兼之又没能夺得继续发动进攻的有利地形,其短时间内也没有继续进攻棠邑兵浮槎山及滁河防线的能力。
短时间内,双方在巢湖以东,沿滁河、浮槎山一线的对峙暂时算是稍稍缓和下来,形成一个新的平衡。
此时淮河冰层消融,由于淮河两岸的堤坝年久失修,上游形成的凌汛漫过残堤,使得淮河中游南北两侧的颍徐霍寿等州,在雨季来临之前,就洪水滔天,道路河渠被冲毁。
这也使得梁国腹地往南输送物资变得极其缓慢,这对韩谦守棠邑是个好消息,不用担心寿州军短时间内有能力发动大规模的反攻。
不过,潜入巢州北部的斥侯,也察觉到寿州军在寿州南部大规模征用民夫,疏浚南北淝水间的渠道,应是总结历阳一战的教训,想着以最快速的速度,将楼船军一部分战船,部署到巢湖北岸地区。
同时,寿州军在滁州的兵马,在磨盘谷南侧修筑营寨城垒,也有一部分驻守钟离的精锐兵马,往南进入石梁县。
他们显然是看到棠邑兵有从东西两翼切断滁州两翼与外界联络的意图,故而有意在战事僵持期间,加强东南侧的防御纵深,确保滁州城与石梁县、与钟离以及北面的濠州城,形成一体,打破掉棠邑兵的企图。
韩谦这时候也没有能力对寿州军的这些动作加强限制,一方面棠邑兵后继无力,急需休整,补充新的战力,一方面短时间内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除了抚恤伤亡,几处营城要修筑、完善,要屯垦授田、要修筑驰道、要疏滩河道、要安排滞留五尖山脉之中的军民南撤方案,韩谦在战后也是马不停蹄的奔波于各地,丝毫得不到休息。
韩道昌代表度支使司到历阳,最初几天也是没有见到韩谦的面,直到他从浮槎山西麓的石泉大营,回到东关镇,才看到从亭子山赶回来的韩谦。
由于寿州军从五尖山南麓到亭子山、浮槎山之间的谷形地带撤走,之前撤入五尖山之中的两万多军民,也得以南撤到滁河以南。
流民或之前被京畿世家派到滁州圈占土地的奴婢,毫无疑问都要就地编入棠邑,填充诸县人口,但水师残部两千余将卒的安置,这个就有争议了。
这些将卒主要都来自左五牙军的兵户,其家小都安置在潭州、岳阳附近的屯营军府之中,他们跟平民、奴婢都不一样,都是录入兵部名册的,没有人身自由,自然也谈不上应募编入棠邑兵。
此外,金陵方面也不会放弃重新组建水师的努力。
当然,韩谦支持延佑帝继续亲政,没有彻底倒向太后,压制吕轻侠等人对宫闱的控制,同样又率领棠邑兵在北岸抛头颅、洒热血,不惜一切代价拱卫帝京的门户,不管众人内心深处打着怎样的算计,有过前车之鉴,至少在局势还没有彻
底稳定下来,谁都不会再急于去寒功勋将帅的心。
作为名义上的禁军统领、禁军诸行营都指挥使、寿王杨致堂在韩道昌、韩谦到东关镇的第二天,也即延佑三年三月初五日,与其子、右龙武军都指挥使杨帆赶赴东关镇,借犒赏棠邑兵攻陷历阳战功的名义,与韩谦商议水师残部的去留等问题。
这一仗的关键转折点,是及时击溃濡须山东南敌军,此战杨致堂、杨帆父亲的嫡系右龙武军有两千余将卒渡江参加,也可以说是给杨致堂涨足了脸。
杨致堂、杨帆乘船进入裕溪河之时,便发现裕溪河浑浊一片,河水似携带大量的泥沙流入长江。
进入裕溪河上游之后,濡须山似屏风横陈眼前,他们看到这附近的河道里有好几艘船在两岸数百纤夫的拖拽下,艰难的从上游行来,船尾带起一股股浑浊的黑水,杨致堂好奇问代替韩谦赶到河口迎接他们的冯缭、韩道昌等人:
“裕溪河这几天水势颇大,这几艘船看似也不是多笨拙,吃水应该没有特别的深吧,为何沿流而下航行如何艰难?”
韩道昌也是一脸的懵逼,他这次渡江,是从武寿河口过来,昨天才到东关镇,看到这些情形,他心里还好奇着呢。
“这是叙州专为疏滩河道所造的犁船,”
冯缭却也没有隐瞒什么,直接回答杨致堂等人的疑惑,说道,
“船底本身没有触及河床,但尾部系有巨犁,嵌入河床淤泥之中,所以需要纤夫配合一步步拖拽着前行,才能将河床淤泥带起来——这几天巢湖四周接连下了几场春雨,使得巢湖水位上涨,裕溪河的流速加大,用这种办法疏滩河道最为省力。待水位进一步上涨,可以用几艘风帆大船带动犁船,会更省事一些!”
当世想要大规模的疏浚河道,通常都只能等到秋冬枯水季,征调民夫截流挖深河床。
这么做的话,工程量非常浩大。
韩谦当初在五柳溪修分水堰坝、疏滩河道,便是采用此法,一次征用数千壮年劳力,动静十分巨大。
而大楚开国逾二十年,也很少有州县在农闲时节,有能力组织修建这么大规模的水利工程。
对河道的维护、疏浚,主要是用长柄勺乘舟船行于水中,一点点挖起河底的淤泥。
这个效率低到难以想象,只能用于少量重点湖泊、水道的维护,肯定无法用于大型水利疏滩工程的开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