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床边探着脑袋,捂住胸口,喜气洋洋地说:“咱们老冯家终于有个女娃娃啦,还是个带福气的女娃娃,瞧这小脸儿嫩的。”
“咋说呢?”苗玉凤疑惑地睨着她,却在这时听见冯老头的声音,“好了没有?抱出来给我看看。”
他身为公爹,不好进儿媳妇的产房,已经在外面急得团团转,终于忍不住扬声催促:“凤儿,把小七儿抱给我看看。”
“你急什么?等一下,咱小七儿还没吃饱呢。”苗玉凤随口应和着,一转头却发现小孙女已经填饱了肚子睡过去了。
她轻手轻脚地接过小婴儿,仔细地把她的襁褓包好,搂在怀里走出了产房,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风口,欣喜地往前一送,压低嗓音说:“瞧,这就是咱小七儿,漂亮吧,老头子?”
冯老头已是笑得见牙不见眼,连牙根都露出来了,就要伸手去抱,却没想被苗玉凤嫌弃地躲开了,“去去去,你手重,仔细伤到我们小七儿。”
冯老头急得吹胡子瞪眼睛,憋红了脸说:“我咋手重呢?我手一点都不重!”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坚持要去抱小孙女,而是凑近了细瞧。
当他看清楚时,更是兴奋,紧了紧襁褓说:“凤儿,咱小七儿刚出生就有吉兆,雨过天晴,出两道彩虹呢,这得有多大的福。”
“真的?”苗玉凤瞪大了眼睛,作为一个乡下老太太,她还是有一点迷信的。
“我骗你干啥?就在外面,刚才大家都看见了。”冯老头挺直了胸膛,一脸有孙女万事足的模样,寻思着说:“我得好好想个好名儿,好配得上咱们小七儿。”
他轻轻拍打着襁褓,忽然眼睛燈得发亮,“有了!咱小七儿刚出生时就下雨,又是在春天万物萌芽的时候生,就叫雨萌,冯雨萌。”
苗玉凤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仿佛不认识他似的,在冯老头就要开口质疑的时候,终于点了点头说:“嗯,老头子,你难得起了个有水平的名儿,冯雨萌?不错,很适合咱小七儿。”
“那是!”冯老头得意极了,“我可是当过村长的人,想当年……”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苗玉凤就当着他的面,嘭地关上了产房门。
“老大,她爷给咱小七儿取了个名儿,叫雨萌,你觉得咋样?”苗玉凤对这个名字非常满意,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儿子分享。
“雨萌,雨萌,”冯益民细细地品味,忍不住点头说:“这个名字不错,萌是草木生长,有阳光月亮和雨露,咱小闺女肯定能长得好,媳妇儿?”
苏婉疲惫地睁开一条眼缝,柔声说:“好,小名儿就叫萌萌。”
“萌萌,好好好,”苗玉凤爱怜地看着孩子的小脸蛋,稀罕地说:“咱小七儿大名小名都有了,以后咱就叫萌萌。”
萌萌的出生,给老冯家带来无限的惊喜,这可是他们家时隔一百年才出生的女娃娃,怎么稀罕都不为过。
苗玉凤和冯老头一商量,就决定要大肆庆贺。说是庆贺,其实也就是准备一些红鸡蛋、大米、花生、红糖,用来祭祀祖宗,完了把食材一煮,刚好给苏婉补身子。
索性冯老头作为老族长和前任村长,本身就有开宗祠祭祀的权力,这在南方,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桃源村的大部分村民,从根子上都是同一个祖宗,大家比邻而居,这打断筋还连着骨头呢,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纷纷前来道贺。
这也就是改革开放之后,让这个偏僻的小渔村也受到了恩惠。这要是在以前,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没吃没穿不说,就这一个开宗祠祭祖宗,就能让人说出个一二三来。
开宗祠这一天,冯家人早早地就起床了,个个打扮得清清爽爽,把压箱底舍不得穿的新衣裳也给穿上了。
苏婉还在月子里,就由苗玉凤连夜赶工,亲自给萌萌置办了一身红彤彤的小衣服,穿在身上别提多精神了。
这不,苗玉凤抱着穿上新衣的小萌萌,疼惜地说:“咱萌萌才3天大,这见天儿就白胖起来,瞧这小脸儿,娇娇的,穿上奶奶做的新衣,喜不喜欢呀?”
虽说是祭拜祖宗,但却没有小萌萌什么事,她穿好了衣服就被放在小摇篮里,任由来来往往的亲朋好友们瞧稀奇。
大小媳妇们看过了苏婉,又看过了小萌萌,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胜利家还真是,生个女娃娃而已,就稀罕得跟什么似的,啧啧啧。”
“说来也奇怪,人胜利家从祖上开始,就生男娃的多,生女娃娃忒少,这冷不丁生了一个,可不就得使劲稀罕么?”
“你瞧瞧,刚刚苗大嫂子给她老大家的煮的,红糖花生炖木瓜,还有那些个红鸡蛋哟,哪家的儿媳妇有这种福气?这还是生了女儿的,我看生儿子的都没这么伺候过,不信你问问她家老二老三家的。”
“看我干啥?要问你自己去问,人就在那边呢,你去呀。我还是去看小萌萌,你还别说,人萌萌长得就跟咱们村里的不一样,比她妈还好看呢,将来肯定也是这个。”这个妇人说着说着,比了比大拇指。
这一天,人来人往,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小小的男孩子曾经悄然出现过,当他看到摇篮里白白嫩嫩的小萌萌时,想碰碰却又不敢,最后只能伸出两只小手,小心翼翼地隔空丈量了一下,小小的,软软的,香香的,真可爱。
二娃在旁边神气地说:“好看吧?这就是我妹妹,叫萌萌。”
“等等,”冯老太一听就觉得不对劲,扯住她家老头子说:“个体户都是二流子,那公社旁边的牛家村有个人,以前偷生产队的番薯被劳改了两年,他就去当了个体户,甭以为我不知道,正经人谁去当个体户?”
冯老太说着说着,还怀疑起来了,瞅着她家老头子说:“那个体户不会就是牛家村那人吧?”
“不是,不是那个人。”冯老头知道不解释清楚是不行的,他把两个担子放下来说:“上次我跟老大出来买粮就认识他了,他那人实在,咱们家卖红糖也是跟他打的交道。再说了,现在都改革开放了,当个体户不丢人,你管他是啥人,只要他能多给钱不就行了。”
冯老太终于心动了,现在不比以前,谁出的钱多,肉就卖给谁,她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钱过不去呀,这么想着,她脸上就先笑起来了,背起箩筐说:“那好,咱就去找那个体户,把肉卖给他去。”
冯老头对这县城比较熟,他以前当村长每个月都要跑好几趟,当下就带着大家拐进了小路,没过多久就走到了一条小巷子里,站在巷子口还能看见对面的公社。
“凤儿,你别说人家个体户不正经,要是不正经他敢开在公社对面呀?不早就被公家人抓走了嘛?人家就算以前犯过错误,现在也改过来了,毛.主.席说……”
“得了得了,别来你那一套,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冯老太撇着嘴说得特别嫌弃,她家老头子当了那么多年村长,说起话来一套一套地,她一个乡下老太太,可不爱听这些。
苏婉走在前面偷笑,她这公公婆婆平日里就爱斗两句嘴,感情却比谁都好。走了几步她就看见旁边有一家饭店,开在一间小平房里,只墙上写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饭店”。
冯老头刚走到门口就扯着嗓子喊:“铁柱你在里面不?我桃源村胜利呀。”
“咱叔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敦实男人从门里迎出来,他那国字脸笑得特别热情,看见冯老太和苏婉了,还有些迟疑地说:“哎呦,这是?”
冯老头指着她们仨介绍说:“这是你婶儿,益民他媳妇儿,怀里那是益民他闺女儿,铁柱你这店里忙不?”
“不咋忙,就来了几个熟客,有我媳妇儿在厨房里就行。婶儿弟妹,你们快到里面坐,叔我跟你说,你好久没来我老想你了。你这担子里挑了啥?哎呦,这是风干肉?”铁柱把冯家人请到店里面坐下,等冯老头卸下担子他还好奇地掀开来看,一眼就知道这肉不错。
“是啊铁柱,叔这回就是来卖风干肉的,你给看看你这店里要不?”冯老头干脆把两个担子和一个箩筐都掀开,让开了身子好让铁柱蹲下来细瞧。
冯老太一进门就暗暗观察,看见几个身穿绿棉袄的男人正坐在隔壁桌子吃饭,他们穿得体面,那上衣的兜里还插着一支钢笔,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看来这铁柱做的是正经生意,她心里就先满意上了,笑得特别自豪地说:“铁柱,这是婶儿自家做的风干肉,都是咱去山上猎的,专挑那肥瘦刚好的腌上,放在灶上慢慢熏它一两个月,不是婶儿吹,咱这肉不光香味儿劲道,它这颜色还特别漂亮,你看多少钱你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