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暖又拿出金铃铛来逗她,阿花妹妹又滴溜溜瞧着铃铛去了,张着嫩嫩的小口,啊啊几声表示满意,哈喇子流在围兜兜上也不害臊。
小宝宝不能经常受风,于是她便使人把孩子抱下去。
郁暖看着下面人头攒动的景象,虽则不甚清晰,却还是有些安慰。
她从前不知如何才能使心情宁静,现下却觉得,或许做些善事,也能令自己开心一些,不必总想着男女之情。
这样的日子,一连便是小半年。
她和陛下时常通信,但有时他处理国事繁忙,也时常小半月没有回信。
郁暖也不急,只是一个人在江南养着孩子,偶尔去无像寺听人解佛经,半听不懂,但偶尔也能听懂一些。
即便是皮毛一般的佛理,也能让她思索良久。
到了春日里,郁暖便抱着阿花妹妹去新月湖游船。
陛下不在的时候,新月湖郁暖从不拘束旁人泛舟,虽则每趟她出游时,周来运家的都会问她,要不要封了整片湖泊,郁暖却摇一摇头。
她不是戚皇,倒不是觉得多么过分,只是不认为有什么必要。
这般做有些太霸道了,不是她习惯的准则。
阿花妹妹现下会奶声奶气的叫娘了,郁暖又教她说父皇,可是妹妹不太会说这样复杂的,于是便只教了怎么叫爹爹。
远处有一条画舫经过,那是江南丰都的贵女,有几个在二楼探头,好奇的瞧着郁暖这头。郁暖听见那头传来清凌凌的笑声,便也露出一些笑意。
余姚山边的新月湖虽没有封锁,但寻常人家却很少来,因为在这块区域特谓山清水秀,权贵人家来的多些,未免得罪,便少有普通人家来这儿泛舟的。
忽然,远方有“扑通”一声,溅起一朵水花,周来运家的在前头皱眉,走进里头对郁暖轻声道:“有人落水了。”
郁暖正在画舫里认真的教妹妹学父皇,可是怎么叫,妹妹都只会道:“户昂……喝户……”
郁暖:“…………”
她道:“撑进些瞧瞧,若他们不能救,免不了咱们的人要施援的。”
忽然有人落水,若是她们没有配备合适的人手,在湖心水深处或许不得救,那便是一条性命。
船向那处靠拢,郁暖画舫上懂武的婢子也跳下河。她只能听到那处一片慌乱,在惊呼声中,郁暖的婢女仰托着落水女孩的脖颈,把她救上了画舫。
那女孩倒也顽强,并未昏迷不醒,喂了几颗药,又清了胸腹的水后便悠悠转醒。
画舫不大,郁暖让周来运家的抱着阿花,又命令道:“让她们的船停一停,把这位姑娘送回去罢。”
那姑娘面色忧虑苍白,抬起的杏眼柔弱可怜,披着毛毯打寒颤,却只是勉强的笑了笑。
郁暖看得出,应当发生了甚么事体。但她实在没法管这些,便没有理会。
等两艘船都靠岸了,郁暖才叫人把那女子给抬回去,并未出面。
那艘船上的贵女却下来几个,言道是那姑娘的家人,特来感谢郁暖。
听着像是来感谢,却更像是在打探她,毕竟方才郁暖手下的人把他们的船叫停,语气并没有多恭敬。
由于郁暖碍着她们的事体,又多了几分不爽快。
郁暖太懒散,只是在画舫里撩开一道帘子,缓慢悠静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几位姑娘请回罢。”
其中一个姑娘清声道:“你救了我妹妹,钟家自有厚赏,还请你告诉我,你家住在哪儿,也好让我备些礼儿去。”
郁暖听到钟家,便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旧的江南总督被砍头,家人流放西南,而钟氏一族仿佛有位继任的总督。
她不想理会这些,便使周来运家的出去处理。
于是周来运家的便下了画舫,对几位贵女一礼,微笑道:“我家夫人住在余姚山上,您若想送礼,通报一声便成。”
其中一位年纪轻些的,还待再皱眉分说,领头的贵女却蹙眉发怔道:“就是河岸边的余姚山?”
周来运家的点头道:“是。”语声分明含笑。
领头的钟姑娘一怔,思索几遍,又看周来运家的气度持重,心中更定。
她咬牙带头跪了下来,低着头颤着声恭敬道:“是臣女不识夫人,叨扰了夫人清闲,谢礼隔日定会由臣女的母亲亲自送来。”
周来运家的明白主子心性,更遑论主子是甚么身份,更不是她们能搭上线的。送个谢礼也不晓得谁沾光了。
于是她只道:“不必了,姑娘有这份心便好,我们主子爱清闲,也望您理解。”
她话中有话,更是意指她们方才行为有失礼节,扰了主人的清净。
那位钟姑娘一并受了,凡事皆恭敬应着。
想她父亲继任来,丰都一向是她这位嫡长女横着走的地儿,哪会有这般情形呢?
待她们被劝离了,一旁的两个女孩才轻声道:“钟大姐姐,这是怎么一回事儿?那贵妇人是谁?”
方才那贵妇人并未出面,纤白的手撩了帘子,嗓音清丽端庄,其余可都是仆从来接待。
除了钟姑娘外的两位,可都不晓得什么人这么大派头,连总督的嫡长女都能这般不在意。
钟姑娘哪能说这个?
也只是她身份特殊些,才从爹爹那头听闻了些,皇后殿下住在余姚山的事体,旁人不知,但总督却晓得。
这般,为的便是能叫皇后殿下清净些,不受叨扰,能时刻照应着,外人不知为何无像寺现下都不开山门,可钟大姑娘却有些清楚。
是以,钟姑娘只是苍白着脸,轻声道:“是位咱们都惹不起的贵人。”
另一位粉裙的贵女不解道:“钟大姐姐是丰都头一份尊贵,谁能教您惹不起呀?这女子难不成还能是......”
话没说完,却被钟大姑娘打断:“即便是她未嫁时的身份,也不是我们能攀上的。”
语中的意思便是,嫁人了更高攀不上。
她这么一说,其余两人皆面色一白。
那可是甚么身份啊,难不成是长安那头的人?听着便高高在上的骇人。
先头还以为是哪家的外室,一艘画舫不算气派,有些古朴普通的样子,在湖泊上毫不起眼,却不曾想是个这般大人物。
连钟大姑娘都这么说,可见小画舫上的那位夫人身份太过贵重,起码要比江南总督夫人厉害许多。
但钟二姑娘掉下水,却是她们……
其中一位咬唇,慢慢道:“那这位贵人,应当不会过问那事儿罢?”
钟大姑娘摇头道:“我也不知,但这位夫人应当不喜张扬,甚至对这件事没有看法。”不然也不会救了人,便将人立即送回,一句话也没有问询。
郁暖是不晓得她们的看法,只是有些倦怠起来。
那家人姓钟,那落水的姑娘便是钟家的庶女。原著里她还记得,这位庶出姑娘后头还入了宫,但阴差阳错的,时间线或许紊乱了,故而陛下没有遇见这个女人。
郁暖想了想,便意兴阑珊的下了船,回到庄子里后,便给皇帝写信去了。
她也没提到这日遇见的钟家姑娘,只是告诉他,阿花会叫爹爹了,又叙述了一些她的日常。用词清浅而婉约,仿佛自己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
每趟陛下回信,总是很简略,郁暖也估计他的日常没什么好看的,但总是忍不住想象一下,心痒得很了,便有些恼他。
再思索一下,左不过就是那些,她更关心儿子些。
信刚送出,郁暖便收到了一则消息,是周来运家的在她用点心时告诉她的。
陛下对喀舍尔用兵了。
郁暖有些惊讶,比原著里的时间线更早,却不知她不记得的这些时日,那位缃平公主有无下降喀舍尔草原。
攻打喀舍尔,实则也是为了能巩固整张版图,内忧外患早晚要解除,但不成想却在西南封地之前。郁暖不晓得,这样的顺序变化,和她有什么关系。
又或是说,陛下这么做是为了甚么。
仿佛无论怎么做,最后去除的都是极北颚族,如果他先取喀舍尔,那么目的又在于哪里?
郁暖认为,必须有一个原因,是她并不知晓的。
想了想,她觉得和自己大概没关系,于是便也不曾烦扰。
她知道,如果是戚皇陛下,做甚么事体都是有条不紊,极有理性和逻辑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她没什么好担忧的。
郁暖偶尔听闻这些政事,也会心生一些仰慕之情,他比原著里隔着纸张看见的更动人心弦。
这样的男人,更叫一个女人心痒而欲要征服。
她不知道自己所谓的征服是什么意思,或许只是想让他在某一日能够对她真正敞开心扉,而不是凡事都神秘莫测,让她只知果而不晓因。
郁暖妄图用距离和时间的渺远差距,让他们都想明白自己的心。
但她却发觉,陛下仿佛并不心急。
这个男人,就连回信都是冷静而慢条斯理的,就像是打报告一样,一条一条对仗工整,对儿子的描述也是那样,不知背后存着甚么感情。
便让郁暖觉得,时间和距离的差距,只是给她带来了煎熬,却并非是皇帝。
她觉得这样回去,是一件非常丢面子的事体。
然而并不等郁暖再思索她下一步该怎么办,又有一道信件传入余姚山庄。
她的母亲南华郡主得了重病,需要郁暖归去侍疾病,信中说,郡主身子一向不算好,思女成疾,春寒料峭时最易得病,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一直不见好,如今都烧起来了,整个人都糊涂得不成了。眼角皱纹憔悴深刻,她昏迷中却还念着女儿的名字。
郁暖看着信纸久久不言。
她知道自己不记得了。
但听到这里,却仍有些难过。
说不清是为了甚,但听到南华郡主病成这般,郁暖仍是有些想要……回去看看她。
在这个时代,一场风寒或许便能要了人的命。
她做不到无动于衷,隐有哀愁蒙上心口。
而她从来没有过母亲,自小便是孤儿,若有一个女人以母亲的身份诚心待她,那她一定也会孺慕至诚。
她想,或许之前,自己与南华郡主很好很好。
郁暖没有过多的纠结,还是准备回长安了。
可是当她说与周来运家的听,忠心的仆从却皱了眉,轻声道:“夫人,这可不成,您踏入长安城陛下怎会发现不了啊……”
郁暖思索一下,便笑了笑道:“那你代我去罢。”
她没想好怎么面对皇帝,见到他一时想起噩梦,一时又觉得他高深难测,自己也要被他玩弄于鼓掌。
这个当口,见面不好。
于是隔日,周来运家的便轻装上阵,乘着马车远赴长安了。
她一行总共带了三两马车,其中两辆都是江南特产,而郁暖和阿花妹妹便坐在第二辆,穿着朴素的衣裳扮作奴仆。
郁暖仍有些忐忑。
她赌的便是一件事情。
那就是陛下即便知道她回来,也不会强迫她。
所以只要她作出不想见他的模样,他那样绅士温柔的男人,一定不会勉强。
他在郁暖心中的形象很矛盾,但至少在她上余姚山后遇见他,他就是这样温和着纵容她的,更像个长辈般行事克制,极有原则。
周来运家的也只是叹气,依着郁暖的想法去做。
事实上,她和郁暖都明白,只要她从余姚山下来,她的动向都会被禀报给陛下。
但自家姑娘这般,也不知是有恃无恐,吃定陛下宠她,肯陪她游戏,还是真的不懂得了。
因着南华郡主的病,郁暖中途都不曾停歇多少时候,她只想快些归长安去,看看南华郡主是否有事,或是……即便是最坏的打算,她也得回去。
城门口不曾遇到几何盘查,郁暖的路引很硬,盘查的人甚至不敢详查,便放了行。
忠国公府距离皇城很近,从城门口归去还要一段时日,郁暖便抱着阿花妹妹,自己也苍白着脸打瞌睡。
这几日来的颠簸,都叫她疲惫不已,虽还是按时吃药,但郁暖自己也知晓,心口的疾病一直困扰着她,从未消散过。
她睡了一会儿,才到忠国公府门口。
周来运家的下了马车,亲自去与守门者分说,由于她的身份是家仆,便从侧门进入。
郁暖一下车,便跟着周来运家的,抱着阿花妹妹去南华郡主的正院。
她抱着个孩子,又没有修饰容颜,遇见她的仆从皆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恭敬行礼。
偏郁暖并没有感觉似的,着一身奴仆衣裳垂着眸。
当郁暖问起南华郡主身边的丫鬟,有关她娘亲身子的事体,那丫鬟却叹着气道:“大小姐,夫人不好了,身子一日譬如一日沉些,药也用不进,饭也吃不牢,心心念念着您呐!那可真是盼得海枯石烂……那可可真是……”
这丫鬟边说着,还挤出泪花儿来,那袖管擦着眼角,胸口起起伏伏,看着快要歇气儿了,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郁暖认真觉得,有些浮夸,很迷离。
但她认为这也很正常,毕竟主子病了,侍候的丫鬟难过也算是忠心。
郁暖跟着周来运家的进了主屋,刚一踏入,便见朦胧的纱帐间,有一道人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