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担心围观的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五长老简单地解释道:“之前传言咱们青门十年前丢失的那笔两亿,并没有被警察抄收,而是被陈玺陈老大藏了起来。不久前更得到消息,陈老大当年在外面其实还有过一个女人,那女人给他生过一个女儿。母女俩流落在城中村。就是这对母女,知晓两亿的下落。”
“陆爷一直在为青门调查这件事,始终没有结果,直至前些天,发现青洲原来早就找到她们。却没有告诉大家,反倒将她们藏匿起来。”
一直都和五长老一搭一唱的三长老又一次插话:“青洲,不是我们故意挑刺针对你,故意拿恶意揣度你。你自己想想,要论起来,对两亿最关心的本就该是你们陈家,它关乎着你们陈家的声誉。”
“可你现在的行为,着实不符合常理,很容易让人觉得你居心叵测图谋不轨。所以你得赶紧解释清楚,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何知情不报,要隐瞒大家?”口吻甚为苦口婆心。
荣一颇有些急色地看向陈青洲——其实这事儿要撇清关系也好办!只要告诉大家,发现这对母女其实并不是真正要找的人,找错人了,所以并非他知情不报!
但如果那样的话……等于白准备这对替身了……
基于对陈青洲的了解,想到这点的时候,荣一几乎已经能够料想到陈青洲的决定。
果不其然,便见陈青洲没有丁点儿犹豫地迈开步子,走到那对母女面前,温声安抚:“抱歉,吓到你们了。”
并且强硬地从给五长老打伞的大手手中夺过雨伞,给她们母女俩撑上。
五长老:“……”
旋即,陈青洲转回身,问:“各位叔叔伯伯,能否先让她们离开这里?”
五长老觉得他的这个要求可笑:“青洲,找她们来是来对质的。”
“那能不能劳烦您先让人把地上的尸体清理掉?”陈青洲的表情已不如先前温和,明显摆上了一丝冰冷,“她们和我们青门的人不一样,多年来过得都是正常人的普通生活,没见过多少打打杀杀的场面,你们不觉得你们的行为特别不妥当?把一对什么状况都不懂的孤儿寡母强行带来这里,不是欺负她们柔弱是什么?这是我们青门的人应该做的事情?”
众人悄然无声。
五长老张了张嘴,好像要讲什么,大长老开口了:“对不住,青洲,这件事确实是你们五长老的不对。”
三长老为五长老说了句话:“主要是事情着急,老五也一时来不及考虑周全,不能怪老五。何况老五刚刚不也表示对他对她们的关心?他不是故意的,是手下的人没办好差事。”
五长老倒不为自己辩驳,也态度诚恳地向陈青洲作揖致歉,并且又呵斥一次方才负责押解那对母女的两名打手。
而不等大长老吩咐,打手们已开始动作起来处理现场。
见状中年妇女抱紧年轻女人,用手捂住她的眼睛,自己也别开脸不去看。
陈青洲也用身体尽量挡住她们的视线,而他自己的眸子则一瞬不眨,看着打手们抬尸体,盯着血液从尸体上随着雨水密集地滴落地面,一路延伸出了门口。
另有一部分打手,拿扫帚过来扫水,将积蓄的被血染红的水扫向院落边角里的下水道水口。
全部的人同样安安静静站立着旁观。
不消片刻就差不多清理完毕。不见尸体,不见血,只余雨水还在不停歇地落,或许嗅觉敏感的人,也还能闻到残留的血腥味儿。然而光就表面上来看,一切平静如常,仿佛先前的杀戮不曾发生。就这么被抹掉了痕迹一般……
真的被抹掉了么……陈青洲清黑的眼眸敛着瞳仁,压下深处翻覆的情绪。
“现在可以了么?”五长老提醒,迫不及待似的。
陈青洲应声抬眸看向他,不疾不徐道:“首先想问五长老一个问题。您刚刚说,‘就是这对母女知晓两亿的下落’,是从哪儿得知的?是确切消息么?”
五长老一愣,像是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
陈青洲环视众人,表情肃然:“正如方才五长老的措辞,关于两亿被我父亲藏起来的消息,一直以来都只是‘传言’,谁也无法站出来确认真假。而我父亲除了我母亲之外,当年确实还和另外一个女人有过一段情,并育有一个女儿,就是你们现在所看到的我的小妈和我的妹妹。可一开始,究竟是怎么传出消息的,说她们知晓两亿的下落?”
这一番话,又问得大家面面相觑,讲不出所以然来。
陈青洲紧接着看向陆振华,礼貌相询:“陆伯伯,既然你也在一直为我们青门调查两亿,那么是否能回答上述问题?是否肯定,我的小妈和我的妹妹的的确确知晓两亿在哪里?”
陆振华点点头:“确实,青洲说得没有错,目前为止都只是传言,没有百分之百确切的消息。”
五长老接腔,大大方方道:“好,刚刚是我一时口误,不应该那样说。”
下一句他便转了话锋:“可是青洲,就算不是确切的消息又如何?不是确切的消息,那也是重要的线索。现在的事实是,你把两个关键人物藏在自己的手里。”
“五长老,我必须要纠正你,我并没有把她们‘藏’在自己的手里。”陈青洲淡声,“如果不是因为有这样的传言,我或许一辈子不会知道她们母女俩的存在。既然知道她们的存在,无论是不是为了两亿,我都应该把她们认回来。”
“如今认回来的结果证明,其实传言是假的,她们根本不清楚什么两亿不两亿。那么也就没什么可说的,又何来我居心叵测,知情不报两亿的下落?最多只是我知情不报我找回自己的小妈和妹妹了。”
“青洲,现在只是你一面之词说她们不清楚而已。”五长老质疑。
陈青洲从容回应:“诚如先前三长老所言,最关心两亿下落的人,莫过于我们陈家。我有多急迫地想要洗刷我们陈家的污点,想必大家一清二楚。两亿的价值更大地体现在这里,而非它的面值本身。所以,我知情不报的理由在哪里?我想不到,我能拿这两亿做怎样的图谋不轨?”
“你拿这两亿本身,确实好像没什么可图谋不轨的,但是青洲,”三长老凝色,“就算你只是知情不报你找回了自己的小妈和妹妹,那也做错了。你应该知道,关于两亿的下落,任何一个可能性都不容放过。她们早已不仅仅是你的小妈和妹妹。至于她们是不是知道,那也不能由你来告诉我们,而应该我们青门内自行判断。”
陈青洲说:“我只是不希望她们原本平静的生活被打扰。”
“她们是陈家人,就是我们青门人。回归是应该的,也应该肩负起她们该尽的责任。”三长老看向那对母女,“现在她们的责任就是,不管她们是不是真的不清楚两亿的下落,都应该竭尽全力地想一想,是否有线索能够提供。”
中年女人忍不住出声了:“你们不要太过分,当年陈玺负了我,我和他再无瓜葛。凭什么你们现在青门要找东西,却找到我头上来?你们无需白费力气了,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连两亿,都是刚听说的。如果真知道两亿的下落,我早就自己去把它找出来,还用得着每天累死累活地看人脸色工作?”
陆振华微有疑虑地发问:“青洲,你的小妈和妹妹,很多年前离开城中村之后就再无消息,连真实的姓名、样貌和其余各种资料档案全都被警方封锁,你是如何找到她们,并确认她们的身份的?”
荣一听得眼皮一跳——陆振华果然是陆振华,大家都在关心两亿的去向,唯独他把重点落在了身份的真伪。
当然,替身这件事,各种细节他们都谨慎详细地准备过。
陈青洲面不改色地接过陆振华的问题:“陆伯伯有所不知,除了我父亲之外,其实荣叔也见过我小妈。具体的前因后果和过程说来话长,如果大家感兴趣,有空的时候坐下来,我慢慢告诉大家。终究是多亏了荣叔,认出了小妈,所以即便警方莫名其妙封锁了档案,还是被我们找出来了。”
“原来老黄见过啊……”陆振华恍然。
这话容易诱发人的猜想。陈青洲眸中有寒意划过,如常地温和着面容道:“是,荣叔见过小妈。只记得她年轻时大概的样子,期间相隔近三十年,早已物是人非,所以荣叔原本没提过,直至遇到了我的妹妹,她和小妈年轻时长得太像了,才一下子勾起荣叔的回忆。”
本就是真话,没什么可找破绽的。陈青洲自始自终镇定自若,大有见招拆招的架势。
五长老小有感叹似的:“还真是多亏了老黄。”
荣一垂于身侧的拳头握得越发紧——青门上下重要的人物全部集中于此,唯独少了一个忠义堂的黄金荣,非常明显,他们就是趁着黄金荣生病,借由接亲的接亲,故意把陈青洲扣在这里“三堂会审”!
“是的,荣叔和我父亲感情深厚,待我也如同亲生儿子一般。没有荣叔就找不回我的小妈和妹妹。”陈青洲轻吁气,苦笑一下,“荣叔要失望了。他生着重病,特意从医院里请假一天出来,为了参加我的婚礼,现在怕是还不清楚情况,一个人等着我结完亲回酒店去……”
大长老的表情应声微恙。
五长老笑了笑:“青洲,你不要误会,老黄身体不好,我们几个才没有把他找来靖沣的,不想让他担心。尤其是像你所说的,老黄把你当亲儿子,假如你真的做错了事情,他肯定比我们还难过,不利于他养病,所以这种场合他还是回避比较方便。”
旋即他立马将话题转回之前,指了指那对母女道:“青洲,不管怎样,事关两亿,为了安全,也为了我们青门的事情不外泄,你的小妈和妹妹,得暂且先交由我们照顾。”
“不是不放心你,只是稳妥起见。而且陈家靠你在撑着,你也挺忙的,又是个男人,很多时候还是不方便。不是什么大的调动,就是安排她们住在咱们靖沣,我们几位长老的女眷会轮流帮忙的。”
“我们不想被你们照顾!我们只想回我们自己的家!”中年女人抗拒。
陈青洲抿唇,不问五长老,而看着大长老:“不能尊重她们的意愿?”
三长老则抢话:“青洲,这是长老会和各位堂主一起开会之后共同决定的。”
言外之意,大长老虽有一定的个人权力,但并无法专断。
很快三长老又提醒:“青洲,这也是证明你自己的方式。刚已经指出你的错误,你也否认自己藏着她们,否认自己别有用心,那么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先把她们交给我们。”
又是证明……陈青洲心下微恻,倒也不指望大长老会为他力排众议,扭回身和那对母女说:“抱歉,暂时没有其他办法,就在靖沣住几天吧,几位长老人都不错,大家也不是要对你们怎样,只是希望确认清楚而已。等事情过后,再把你们送回去。”
中年女人要再说什么的样子,被五长老截断:“说了你们不是犯人。你算是陈老大的遗孀,我们只会往妥帖了去照顾你们。你刚不也说自己原本的日子艰难?我们靖沣虽然只是个小镇,但环境很好,或许住完几天,你们都不愿意回市区了。”
“这里雨大,你们别在这儿老站着了,这就让人送你们去屋里歇息。”
言毕,五长老挥了挥手。两名打手会意,即刻将母女俩请走。
陈青洲定定地目送她们,直至她们的身影消失。
和大长老站在一起的陆振华则先扫过那对母女,再扫过陈青洲。
顷刻,陈青洲转回眸,看向众人,主动道:“不知叔叔伯伯爷爷们,还有事情需要再问我的?”
“我来问你!”声音乍然而出,惊破院落里短暂的安静。
陈青洲认得,出自陆少骢。
伴随着这句话的,是第三波杂乱的脚步,用力地踏着地面的水。
缓和了不过一阵的雨,又开始下得细密。
有人的身影穿过雨帘被推进大门来,趔趄地倒在门槛处。后面的陆少骢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踹了他两脚,接连再推他两下,人就一下子跌落进院落里来,脸直接扑进地面,抹了一脸的雨水。
“奶奶个熊!我艹你老娘的JB!”他满嘴脏话地咒骂,因为双手被束缚于身侧捆绑着麻绳,所以一时无法从地上起来,在地上扑腾挣扎未果,才抬起来脸,叫大家看清楚他的面容。
虽然脸上伤痕累累鼻青脸肿,脸上的口子尚淌着血,但依旧不妨碍大家辨认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