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伯爷脚下一滑,差点一跟头栽下台阶。
他的脸色沉郁,看向管家的目光阴郁可怖。
文伯府因为文氏的关系,早已暗中与兴宁侯府站在一边,扶持豫王上位。
原来他们将希望寄托在文贵妃身上,可她肚皮不争气,生不出龙子,只能择选出色的王爷扶持。文娴的婚事,他早已有安排,如今却被这愚妇给毁了!
文伯爷阴狠地瞥李氏一眼,冷哼一声,出去接旨。
李氏垂着眼泪,不敢言语。
文伯爷几次曾说过,文贵妃为这个府中做出牺牲,日子过得悲苦,一辈子囚禁在宫中的牢笼里,文家绝不会出现第二个文贵妃,牺牲女儿联姻换取利益。
如今看来,文伯爷并非不在意权势联姻,才会勃然大怒。
李氏忍着脚上火烧火燎地疼痛,迎接圣旨。
文娴双颊泛红,眼睛里迸发出兴奋的光彩,翘首期盼着刘公公快些进来。也不知这圣旨,有没有到薛慎之的手里,商枝还能镇定冷静下来吗?
文娴心里痛快极了!
她即将要是薛慎之的未婚妻,而无人能够拆散她的姻缘,文娴一颗心砰砰砰跳动,又甜蜜又紧张。
刘通捧着圣旨进来,“文娴接旨。”
文伯爷与李氏、文娴跪下来接旨。
刘通展开圣旨,尖细地嗓音高唱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文伯爷文清林之女文娴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闻之甚悦。今礼王年已过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文娴待字闺中,与礼王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礼王为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证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礼王?
为什么会是礼王?
她分明向文贵妃求的是薛慎之!
文娴跪在地上,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她没有动,或许因为变故太大,如遭雷击,无法反应过来。
文伯爷错愕之后,很快恢复冷静,“文娴,接旨。”
文娴呆呆楞楞地一动也不动,目光虚空地望着前方,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何突然间就换人了?
她不相信姑姑表面答应她,背后又私自做主给她换人!
李氏接收到文伯爷警告地眼神,在文娴腰侧掐一把,“娴儿,快接旨谢恩。”
文娴眼底氤氲着泪水,紧咬着下唇,不肯接旨。
李氏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是赐婚的圣旨已经下来,文娴就算不愿意,也得接下这道圣旨!
“娴儿,你想要抗旨不尊吗?先接下圣旨,我们再问你姑姑,究竟出什么差错了。”李氏暗自劝慰文娴。
是啊,她还能找文贵妃问清楚,如果是弄错了,就将圣旨重新换回来。
文娴心中再不甘愿,依然硬着头皮将圣旨接下来。
“臣女叩谢隆恩。”
文伯爷给刘公公赏钱,“公公喝一杯茶再走。”
“咱家还得回宫复命。”刘公公带着小内侍离开文伯府。
文伯爷一耳光搧在李氏脸上,勃然怒斥道:“蠢妇!”
他如今是豫王的人,文娴用来增加筹码,即便不嫁给能够带来利益的世家,也该是嫁给豫王。如今被李氏这蠢妇搅和,文娴嫁给礼王,倒不如嫁给穷酸书生!
李氏捂着脸颊,泪水豆大滴砸落下来,她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意外。
文娴能嫁给王爷做正妃,她想都不敢想!
“伯爷,我……我进宫找娘娘问一问……”
“闭嘴!”文伯爷胸口憋着一团烈火在焚烧,他气怒不已,“你当皇家是你能随意差遣?想赐婚便赐婚?想换人就换人?即便娘娘是皇上的宠妃,她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
李氏知道错了,从今日入宫开始,便已经是一个错误。
文伯爷心中惊乱,他忍不住想,皇上将文娴赐婚给礼王的用意,难道是在警告他什么?
他从来不会自作聪明去想是皇上因为文贵妃而看重他,而文娴嫁给礼王,礼王便从夺嫡中被皇上摘出来。
文伯爷匆匆去兴宁侯府。
文娴早就跑进宫去找文贵妃,文贵妃似乎早有预料,安排云姑姑在宫门口等文娴。
文娴看见云姑姑的一瞬间,心骤然跌进谷底。
她想问云姑姑,从云姑姑口中探听到消息,可她不敢问,神经紧绷着进贤德殿。
文贵妃神色憔悴地坐在美人榻上,她看着文娴,并没有开口说话。
“姑姑。”文娴见到文贵妃眼泪霎时就夺眶而出,“为什么?”
文贵妃招了招手,将文娴搂入怀中,轻叹一声,“娴儿,姑姑是向皇上为你与薛慎之请旨意赐婚,只是皇上并不答应,反而说你性子活泼十分讨喜,你常来贤德殿,皇上见过你许多回,觉得礼王性子温吞沉闷,你与他最为般配。姑姑再得宠,也不过是皇上后宫中众多女人之一,如何有权利左右皇上的想法?”
文贵妃的话压碎文娴心中的希望,脸色煞白,她根本无法接受!
“姑姑,我不要嫁给礼王!我不想嫁进皇家,像您一样守着空空的寝殿,数着日子等着男人来临幸。”文娴趴伏在文贵妃的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紧紧的抱着文贵妃,仿若抓着一根救命稻草。绝望地说道:“姑姑,我不嫁!您帮帮我,求您帮帮我!”
文贵妃修剪整齐的指甲掐进文娴的手臂,指甲断裂,她浑然不觉。
不要像她啊。
她为文家舍弃自己的幸福入宫,他们踩着她享受着尊荣,而她得来的是家族的背叛与舍弃。
看着一脸天真的文娴,心中笑了,她虽然答应文娴要来一道赐婚圣旨,可没有说过是薛慎之。
文贵妃脸上的表情格外痛心,“姑姑若能帮你,这道圣旨便阻拦下来了。薛慎之不过一个家世普通的寒门子弟,你看上他了,请他上门求娶便是,何须请皇上赐婚呢?如今闹成这种局面,我也无能为力。”
大哥奉承着她谋取利益,却又与兴宁侯合谋,扶持豫王夺嫡。
文贵妃眼神稍显扭曲,若是文娴嫁给礼王,她倒要看看,文清林能否得到豫王的信任。
文娴犹如五雷灌顶,哭得快要昏厥过去,才渐渐止住哭声。
如果薛慎之不是有婚约,她如何会进宫求文贵妃帮忙?
如今却是弄巧成拙,报复商枝不成,将自己搭进去!
文娴心口漫出心碎的悲哀。
文贵妃拿着帕子轻柔地给她拭去脸颊上的泪痕,语气温和地说道:“别太看重感情,多少人求着进皇家,未必就能嫁进来。你只管安心待嫁,礼王若敢欺负你,姑姑替你做主。”
文娴没有说话,礼王肯定是斗不过豫王,她嫁给礼王,礼王夺嫡失败,她命都要丢了。
而且消息灵通的人,只怕早有耳闻,她请文贵妃将她指婚给薛慎之,消息恐怕传到商枝的耳朵里,她如今却要嫁给礼王,商枝一定会笑掉大牙吧?
文娴心口像过了滚油,烧心灼肺,她浑浑噩噩地离开贤德殿,回到文伯府,将婢女统统赶出去,一个人闷在屋子里。
无论李氏多么焦急地拍着门板,屋子里都没有一点动静。
李氏急得团团转,她吩咐婢女,“去拿把刀将门闩撬开。”
“你进来,我就死给你看!”文娴尖锐地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带着浓烈的鼻音与哭腔,“这门亲事退不了,我又成了京城的笑话,反正活不下去了!”
李氏心中发慌,生怕文娴做傻事,“娴儿,他们怎么会笑话你?羡慕你都来不及呢。”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文娴歇斯底里地怒吼,“滚!给我滚啊!”
李氏不敢再刺激文娴,离开文娴的院子,望着深深庭院,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
贤德殿。
文娴离开。
文贵妃看着自己断裂的指甲,十分惋惜。
云姑姑心中也很惊讶,她还以为文贵妃真的答应文娴,问皇上要赐婚的旨意,成全文娴与薛慎之,哪里知道贵妃根本没打算让文娴嫁给薛慎之!
贵妃在宫中如今看着光鲜,谁又知道她曾经受过的苦?
娘家不是依靠,反而是一柄悬挂在头顶的利刃。
贵妃如何能不怨?
只是她看着贵妃疼爱文娴,以为她对文娴是不同的……
“娘娘,商姑娘求见。”宫婢进来通传来。
文贵妃眼皮子一掀,眼底的冷光尽数隐去,慵懒地斜躺在美人榻上。
“请她进来。”
宫婢出去,请商枝入殿。
商枝进入殿内,心中十分复杂,她赶到宫门前的时候,看到文娴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有些狼狈的模样,觉得事情可能发生变化,打听一番,方才知道文娴被指婚给礼王。
文贵妃抬眼望着站在大殿中央的商枝,指着一张座椅,示意她坐下,“担心本宫将你的未婚夫指给文娴?你问皇上要三个条件,本宫愚昧才会这般做。”
文贵妃一直知道商枝问皇上要三个条件,其中一个便是赐婚的旨意,而薛慎之是商枝的未婚夫,如今在京城待考,商枝分明是等薛慎之金榜题名时,再请皇上赐婚。
她若是请皇上下旨赐婚文娴与薛慎之,商枝也有办法拦下圣旨,毕竟她有皇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承诺的条件,薛慎之又是她的未婚夫,无论哪一条,文娴都是抢不过商枝。
若是操作不当,反而会引火烧身,失去皇上的宠信。
文贵妃如今爬到这个位置,圣宠不衰,凭着几分头脑,还有揣摩皇上的心思。
商枝心底松一口气,却也愈发觉得文贵妃不简单,城府深沉。
“娘娘高见,是我多虑了。”商枝得体的回答。
文贵妃半撑着身子,薄衫自她肩头滑落,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妖娆魅惑。她勾唇道:“商枝,你知道本宫最喜欢你哪一点?”
商枝斟酌道:“民女……不敢揣测。”
文贵妃掩嘴笑道:“你看看你,经不得说。”她坐起来,两指将薄衫拉上去,“你身上的真诚,本宫很久不曾在身边的人身上遇见过。脸上全都是一层又一层的面具,每一句话,都要仔细的推敲,每一个眼神,你都要去揣摩意会,稍有不慎,你便会万劫不复。与你在一起,本宫是最轻松的时候。”
商枝不由抬头看向文贵妃,文贵妃眼底带笑,神情轻松惬意,仿佛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感概。
“能入娘娘的眼,是民女的福气。”商枝谨慎的回答。
文贵妃摇了摇头,对商枝的拘谨似有些失望,“本宫难得看一个人如此顺眼,你不必如此拘束,你累,本宫见了也累。”
商枝琢磨不透文贵妃说这些话的用意,就听到她幽幽地说道:“只要不是背叛本宫,本宫不会因为言语冒犯而为难谁。”
商枝心中凛然。
“商枝,你是聪明人,在你治好本宫的时候,便没有办法再全身而退。经过这些天的治疗,本宫的身体应该大好,可以孕育子嗣了?”文贵妃唇边带笑,瞬也不瞬的望着商枝。“皇上今夜会来本宫寝宫。”
商枝听到文贵妃说出目的,微微浅笑道:“贵妃娘娘身体原来便是大安。”
文贵妃眼底的笑意更深几分,困乏的打着哈欠,“云姑姑,送商姑娘出宫。”
商枝起身行礼,然后退出去,离宫。
苏易站在宫门口等商枝,他没有宫里的传召,是不能随意进宫。远远瞧见商枝走过来,他往前走几步,上下打量商枝一圈,“贵妃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
苏易松一口气,“幸好皇上替换人选。”
商枝脚步一顿,并没有解释。
苏易拽着商枝的手腕,商枝回头看他,就见苏越指着宫门前不远处扎着马尾,一身绿色长裙的女子,大约十七八岁,面容清秀。
“小姐,属下沈秋。”沈秋向商枝行礼。
“她的功夫还不错,今后留在你身边当做婢女,实则保护你的安危。”苏易向商枝介绍沈秋,“她是孤女,在舅舅的武馆习武,她留下来护你三年。”
“足够了。”商枝友好地对沈秋道:“今后多关照。”
沈秋抱拳。
苏易将商枝送回松石巷,他回将军府探望苏越。
商枝领着沈秋进屋,将沈秋安排在她左手边的小屋子,最后一间空余的屋子住满了。
商枝比较勤快爱整洁,屋子空下来,也定期打扫,屋子里倒是没有很多灰尘,稍微整理一番就可以住人。
她抱两床被子进来,一床铺在木板上,再垫上一层绒布床单,另一床棉被给盖。
沈秋将包袱挂在木架上,拿扫帚扫地。
“今后将这里当做自己家,不必拘束。”商枝站在门口,对沈秋说道:“屋子里还有两个人,等他们回来介绍给你认识。”
“好。”沈秋惜字如金。
商枝钻进厨房去做饭。
沈秋打扫干净屋子,看着在厨房忙碌的商枝,把院子里的柴给劈了。
龚星辰推门进来,一手烧鹅,一手菖蒲酒,看着院子里挥刀柴裂的沈秋,英姿飒爽的气势,震住他了。
沈秋往门口瞥一眼,龚星辰嘿嘿干笑道:“我……我走错了,我家也在这附近。”他一边说,一边退出去,顺便将门合上。
不一会儿,龚星辰推开一条缝,脑袋挤进来,见沈秋冷眼望过来,连忙说道:“这……这就是我家。刚刚没有走错!”他直起腰杆,大步走进来,“你是枝枝的好友?我以前没有见过你。”将烧鹅往前一推,“请你吃烧鹅。”
沈秋只在龚星辰进来时看一眼,之后将他视若空气,将一堆柴劈完,又去挑水。
龚星辰撕下一只鹅腿塞嘴里咬一口,看着沈秋挑起一担水健步如飞,提起搁在地上的菖蒲酒,往屋子里走去,“妹妹,外面那位女子是谁?”
“她是沈秋,留下来保护我的,你对她好一点,别欺负人。”商枝叮嘱龚星辰。
龚星辰透着半开的窗子,看着轻轻松松挑着一担水,左肩扛着一根粗大木头回来的沈秋,咽了咽口水,“她不欺负我就很不错了。”
商枝斜睨他一眼,看着在院子里勤快干活的沈秋,“人家才不会欺负你。”
龚星辰默默往嘴里塞鹅腿,缄默不语。
商枝做了四个家常菜,最后一道菜起锅的时候,薛慎之才回来。
薛慎之看着家中多出来的一个人,朝沈秋略颔首,将手中的书册放进房间里。
商枝将碗筷摆好,见沈秋盯着饭碗,她愣一下,顿时记起秦景凌吃饭用大碗。练武的人,都应该吃得很多?
她将小饭碗换上一个大碗,让沈秋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