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子知道的并不多。
只知道阿布是大周国人,家中是书香门第,他很有才华,当年冠盖京华。
只要一查一问,就能够得知阿布的身份。
九娘子张了张嘴,在即将要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她又吞咽进腹中。
额吉说阿布家中犯重罪,莫要轻易将阿布的消息透露出去,要严防着,否则对阿布不利。
九娘子觉得商枝是可信之人,但是……
“枝枝,我们是好朋友,我有事情不该要隐瞒你,但是这件事事关阿布的安危,恕我不能告诉你。”九娘子神色带着歉意,“如果你有机会去东胡,我可以带你见我的阿布,那个时候,你就会知道他的故事。”
商枝觉得九娘子是一个很真的女子,每个人都有秘密,她却因为自己是她的好友,因为不能对她说出秘密而道歉。
“阿九,我也有自己不能够说的秘密,你不必为此向我道歉。”商枝见她蹙紧眉心,一脸疑惑的模样,解释道:“每个人心中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也有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再好的朋友,也不知今后是哪种情形。若是攸关性命的秘密,最好藏在自己的心里。”
九娘子并非什么话都与人说,她的朋友并不多。阿布说对自己喜欢,推为知己的人,真诚以待。
而商枝的话,却是嘱咐她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马车缓缓停下来,商枝掀开帘子往外一看,馆驿到了。
赫连玉掀开帘子,扶着九娘子下马车。
他探究地看商枝一眼,提出他的要求,“薛夫人,你的医术比巫医还要高绝,我在东胡听说你研制出天花与霍乱、伤寒的药,能传授给我们的巫医吗?”
离得近,商枝才发现赫连玉是一双墨绿色的眼睛,仿佛草原上的狼,看向人的视线,锐利而具有侵略性。
“赫连王子,我的药物除非徒弟,不能传授给其他人。你们若是需要这几种药,可以大量引进东胡。”商枝心里惦记着东胡要向大周国开战,两国战事紧张,从大周国大量引进药物去东胡显然不可能。
若是赫连玉想要这几种药,首先便要与大周国结为邦交,暂停战事,或许还能够因此建立起两国的贸易。
赫连玉点头,不再多说,带着九娘子进馆驿。
商枝放下帘子,沈秋下马坐上马车,将选秀宫后续一事说给商枝。
“贺锦荣对皇上声称已经与高映月和离,皇上将宝翎公主赐给他,并未开公主府,想必宝翎公主已经被皇上给舍弃。”
商枝靠在软枕上,按着自己微微胀痛的脑袋,缓缓地说道:“这样挺好的,高映月不必担心母子分离,豆豆在贺府过得不好。”
沈秋沉默不语。
商枝阖上眼,高映月想要和离,仅凭她的能力,带不走孩子,将她束缚在贺府,她太痛苦。
那一日送她上马车前,高映月问一句:你能帮我吗?我想要带走豆豆。
商枝并没有高映月,她那时候不知道怎么帮。
直到朱惠的出现。
商枝希望高映月能够达成所愿。
——
贺府。
贺岱从宫中回来,已经知道事情的发生。
他看着跪在前厅里的贺锦荣,脸色阴沉。
“父亲,儿子恳请您答应休妻。”贺锦荣早已做好权衡利弊,他想在事情没有爆发之前,将高映月送走,“皇上将宝翎公主赐给儿子,寿宴之后,便要娶回府。月儿在贺府,恐怕不太合适。”
贺岱怒指着贺锦荣,不知该说他什么才好!
“你真糊涂!”贺岱如何不知贺锦荣为何与宝翎公主亲近,他太想要得翻身,急功近利,才会捅下篓子,“宝翎公主下嫁进贺家,对贺家来说并非喜事,而是一件灾难!你与宝翎之间的事情,早已惹得皇上不喜,你娶她,你的仕途算是彻底终结!”
贺锦荣脸色一变,他如何不清楚?只是不将宝翎娶回府,他就要丢掉性命!
“父亲,宝翎公主是皇上的女儿,徐徐图之,还会得到皇上的器重。”贺锦荣将全部的身家性命赌在宝翎身上,他已经没有退路。
贺岱摆了摆手,“你别后悔!”
“多谢父亲成全。”贺锦荣磕头,站起身,转身一怔,看见站在侧门的高映月,脸色微微一僵,已经习惯温柔地看向高映月的模样,他温声道:“你已经听见了?不用我再多说。”
高映月做梦也想不到,贺锦荣竟会有这般大胆的一日,在宫中与公主幽会,并且在撞破揭发的时候,对皇上说他已经休妻。
高映月十分感激贺锦荣的贪生怕死,才会让她有机会带走豆豆。
“恭喜你即将要成为驸马。”高映月以为她会怨愤,憎恶,甚至失智的质问贺锦荣,可这一切全都发生之后,她发现自己很平静,“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希望贺锦荣是在失意后,才与宝翎在一起,这样他们这一段婚姻,并不完全是一段谎言。
贺锦荣沉默不语。
高映月脸上浮现一抹苍白的笑容,心中已经有答案,只怕比她想的更早的时候,贺锦荣与宝翎在一起,他对她的温柔与疼爱,全都是假的。
高映月眼中涌现温热的液体,她别开头,抬手擦一下眼睛,喉口哽住道:“你想要休妻娶宝翎,我答应你自请下堂,但我有一个条件,带走豆豆。”
“不行!”贺锦荣毫不犹豫的拒绝。
高映月背脊挺直,目光坚毅地看向贺岱,“爹,您同意吗?”
贺岱不同意!
他轻叹一声,“高映月,贺锦荣对不起你,贺家也对不起你,事情到这个地步,无论你提什么条件,我们都应该答应你,唯独带走豆豆不行。他是贺家的孙子,怎么能够跟你走?”
高映月向来温婉,极少有反驳对抗的时候,第一次,她十分坚决道:“父亲与相公不同意我带走豆豆,那我只好请求皇上做主!”
高映月话中的威胁,让贺岱与贺锦荣脸色骤变。
他们容不得贺家有任何的闪失!
高映月在要挟他们,若是不将豆豆给她带走,她便告诉元晋帝,贺锦荣欺君!
“我并不想要这么做,我与贺锦荣和离,你们也是豆豆的祖父与爹爹,不希望贺家出事。”高映月看向贺锦荣,“你将要迎娶宝翎,她下嫁贺家,你身边有一个嫡长子,她心中能够接纳吗?贺锦荣,夫妻一场,你不能成全我吗?你想要子嗣,宝翎会给你生,你何必留下豆豆,让他招宝翎的不喜?”
贺锦荣摇头,“月儿,宝翎不是善妒的人,她向来喜爱豆豆,会将豆豆视如己出。你被休离回高家,你在高家的日子如何还不知道,带着豆豆过去,你能给他安稳的生活?你提别的要求,我会考虑,至于豆豆我不会让你带走的。”
高映月冷笑一声,深深看贺锦荣一眼,她转身回内院。
“月儿,我们夫妻一场,你不能盼着我好吗?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光耀贺家的门楣,日后这贺家只会是豆豆的,你不能体谅我?”贺锦荣内心不安,担心高映月将他们并未和离的事情,告诉元晋帝。
“你今后会有其他的子嗣,我只有豆豆一个孩子。你在外享齐人之福,一味求着我成全你,体谅你,谁又成全我?体谅我?”高映月拂开贺锦荣的手,“你不将豆豆给我,我不会答应与你和离。我未犯七出,你又拿什么休离我?我等着喝宝翎敬的茶!”
宝翎心高气傲,又是公主之尊,如何会屈居他人之下?
贺锦荣看着高映月眼中的坚决,便知道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
“我是一个男人,若只是一个平庸的男人,我会安然守着你和豆豆安度此生。可我注定不是平庸的男人,却因为一念之差,断了仕途,我十年苦读,就此沦为碌碌无为的平庸之人,我如何甘心?月儿,我并不想背叛你,是命运对我不公。”贺锦荣眼底闪现痛苦之色,满脸的无奈。“你若答应,你的嫁妆会给你带走一部分。”
贺锦荣的话宛如一柄尖刀刺进她的心口,高映月脸色苍白,眼中泪光闪烁,“我能将我的相公,将我的地位,嫁妆全都让出去,唯独豆豆不行。贺锦荣不是你想要什么,便能够全都合心意。没有什么东西是你不付出努力,就能够轻易得到,妄想走捷径,其心不正,其事不成,你沦为今日这种地步,全都是你一手造成,何来命运不公?”
贺锦荣面色涨红,张了张口,“月儿……”
高映月转身离开。
“父亲。”贺锦荣知道高映月执意要带走豆豆,若不然便会将事情闹出去,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贺岱冷笑一声,“她不愿意和离,那便不离了。”
贺锦荣看着贺岱眼底一闪而逝的暗芒,心里一沉,低垂着头,到底没有出声制止贺岱。
高映月回到后院,扶着廊柱,看着深沉的夜色,只觉得寒气往体内灌。
夫妻几年,相敬如宾,相公温柔体贴,儿子乖巧可爱,她以为自己是幸福的。直到撞破贺锦荣与宝翎,撕破幸福的伪装,内里是如此的丑陋不堪。
错的是他,反被他指责,她不能给他带来权势富贵,不能理解体谅他的痛苦与无奈。
高映月凄苦一笑,他若是希望妻子给他助力,当初又何苦求娶她?
“小姐。”春柳看着高映月满面泪痕,怔愣一下,“发生何事了?”
高映月拿着帕子擦干净脸上的泪痕,询问道:“豆豆呢?”
“睡下了。”
高映月按着发慌的心口,让春柳给她去办一件事,再向商枝道谢。
春柳拿着信,犹豫道:“老爷夫人会帮您吗?”这些年,上一次回府,只是提一句和离,老爷与夫人变了脸色,直接说高家没有和离的女儿。
高映月悠悠道:“你只管去,帮不帮,不去又怎么会知道?”
春柳立即离府。
高映月回屋,坐在床榻边,看着酣睡的小人儿,伸手摸着他的脸颊,豆豆蹭一蹭高映月的手心,咕囔一句,“娘。”
高映月心中一酸,泪水坠下来。
宝翎并不是心善之人,豆豆留在府中,她如何放心得下?
夜色深重,整个贺府万籁俱寂。
两个人,手里潜进院子里,举着刀将门闩滑开,推开门,银色月光倾泻满屋。
两个人蹑手蹑脚走进内室,看着床上躺着的一大一小,对望一眼,一个人将手里的布巾捂着高映月的口鼻,一人将手里的白绫勒上她的脖子。
高映月拼命的踢蹬,其中一人拽着高映月的长发,拽着白绫的人,用力一拉,白绫收紧,拖拽着高映月摔在地上,准备将她吊在房梁上。
突然,昏黄的烛火溢满室内。
两个黑衣人一愣,手里的动作顿住,就看见高家父母站在门口。
眼底闪过震惊的神色,手里的动作一松,高映月从他们手里挣脱。
捂着脖子,剧烈的咳嗽几声,满面寒霜,指着两个黑衣人,“拿下!”
高家父母身后的护卫,瞬间涌上来,将黑衣人给绑住。
这边闹出来的动静,瞬间惊动整个贺府。
灯火通明。
护卫将两个黑衣人押着跪在前厅。
贺岱坐在主位上,一旁站着贺锦荣。
高母眼底布满怒火,春柳送信来时,说贺家有人要害她,他们还不肯相信!
贺锦荣攀上宝翎,不敢将事情闹大,只会将高映月送回来!哪里知道,他们竟起害人的心思!
“贺大人,这两个人,你说是送官处置,还是我们两家今日坐在这儿将话说清楚?”高父在一旁的椅子坐下,冷眼看向地上的两个人,“贺锦荣立即要尚公主,紧接着两个贼人潜进三品大臣的府邸,谋害月儿,这件事传去,对贺家有什么影响?”
一定会说贺锦荣是陈世美,他尚公主,而高映月阻路,他便杀妻另娶!
贺岱脸色阴沉,凌厉的看向高映月,倒是没有料到她还有这等手段!
早就严防贺家!
事已至此,贺岱决计是不能让这件事流传出去。
“你们想要如何?”
高父道:“月儿嫁进你们贺家五年,为你们贺家生下一个孙子,孝敬公婆,侍奉相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贺锦荣尚公主,攀登富贵,想让月儿给公主腾出正妻的位置,不是不可以。将月儿的嫁妆尽数归还,豆豆给我们带走,另外再给精神损失费,还有月儿方才受到的惊吓费,并豆豆的抚养费……共计两万两。”
“你这是狮子大张口!”贺锦荣忍不住变了脸色,贺家总共家产折合下来不过两万两,高父一开口便要两万两银子,如何不让人动怒?
高父掸了掸袍子,喝一口茶,“一个公主不抵这两万两银子?”
高母手肘捅一捅高父,“行了,别和他们废话。我看他们是拿不出来,将这两人押送大理寺。”
贺岱眼皮子跳了跳,他们是打算撕破脸了!
“亲家,两万两银子,我们贺府着实拿不出来。你提的要求合理,我们会斟酌答应。”贺岱给贺锦荣使一个眼色。
“月儿,我们夫妻一场,你当真要这般狠心绝情?”贺锦荣满脸失望之色。
高映月冷笑道:“贺锦荣,你若顾念夫妻情分,今夜我们不该在这里对峙。”
贺锦荣噎住,看向她脖子上的青紫淤痕,脸色铁青。他从来不知道高映月是一个狠角色,她分明知道父亲的计划,依旧让他们的人得逞,在她脖子上勒出淤痕,只为了拿到罪证告发他们!
这时,春柳抱着豆豆走来。
高映月不愿与贺锦荣纠缠下去,“一万两银子,分文不能少。”
贺家拿出这一万两银子,也算伤筋动骨。
高映月不容商量,让春柳抱着豆豆去马车里等。
“你们若舍不下这一万两银子,便莫怪我们不顾念情面。”高映月不想撕破脸,闹得太难堪。贺府不愿意放人,竟还打算杀人害命,高映月自然不能忍让。既然不能让他们认罪,那就从他们身上割走一块肉!
“一万两,我们拿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