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大的冰窖,足有玉皇第一楼那么高的深度,四周是堆的满满的储存起来的冰块,冰窖正中央是一栋已经完工的冰塑小楼。
小楼只有两层高,每层只有正厅和东西两间房屋,房门大敞,从他们的角度可以清晰的看见里面的摆设,清一色全是以晶莹剔透的厚冰雕琢而成。
圆桌圆凳、美人榻,八宝阁及其上的花瓶、插花……
楼前走廊、柱子上,雕刻着纷繁复杂的花草鸟兽,苏连贵从这头绕过小楼后面,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一处重复的,心中不由再次震撼。
“这、这……真是……神乎其技啊……厉害啊,厉害啊……”
“哇……好漂亮……”
棉姐儿从顾砚山怀里探出头,看着精致的冰楼,笑嘻嘻的拍着小手。
顾砚山快走几步,下了台阶,将棉姐儿放下来,棉姐儿欢快的朝小楼跑了过去。
苏木槿跟着下了来,站在顾砚山身侧。
顾砚山侧眸看了她一眼,细眉长挑,“怎么样?”
“……差强人意。”
苏木槿歪头,斜顾砚山。
顾砚山蹙眉,“不好?”
苏木槿摇头,“不好。”
“哪里不好?”文殊兰从斜地里冒出来,瞪着两人,急眼道,“这小楼花了我多少功夫,怎么不好了!”
周围还在打磨的工匠师傅,闻言脸色不善的看着苏木槿与顾砚山。
苏木槿好笑的扫了众人一眼,看向文殊兰,“东西好不好跟你花的功夫多少有什么关系?”
文殊兰一怔,想反驳却找不到合适的话,气的干瞪眼。
苏木槿解释道,“小楼以冰雕刻而成,晶莹剔透这很好也不好……”
“你的意思是……”顾砚山想了想,开口道,“太过单调?”
苏木槿笑。
文殊兰啊了一声,正想说什么,围上来的工匠师傅中有一五十岁上下的老师傅挤开人群走了出来,“这位姑娘说的可是加一些色彩进去?”
苏木槿讶然的看了眼出声的老师傅,点了点头。
老师傅拍掌大笑,“我就说缺什么缺什么,原来是缺了这个,有了颜色,小楼才有生命,有了生命才是一件完美的作品……哈哈哈,好,好,真好!”
老师傅说完,朝苏木槿拱手揖了一揖,“姑娘心思通透,老朽受教了!”
苏木槿笑了笑,并没避开老师傅的这一礼,待老师傅礼毕,笑着福了福身,“老师傅客气了,我不过是提个建议……”
“这建议好!我琢磨了许久都未想透,姑娘一言就破了我多日的纠结,好的很啊!”
老师傅说完,笑着去看文殊兰,“文小子,这就是你们两个常挂在嘴边的那个苏家三姑娘?”
文殊兰点头,“苏三姑娘,这是我爹的一位故交,盛师傅。”
盛?
苏木槿一怔,随即想起了一个人。
盛埕!
前世名躁天下的冰雕大师,居然在这里?
苏木槿掩住内心的惊讶,笑着行了晚辈礼,盛师傅大笑着虚扶了她,迫不及待道,“三姑娘觉得色彩这块儿该如何添加?”
苏木槿笑了笑,将前世见过的那场视觉盛宴揉碎了说给盛师傅,盛师傅越听越兴奋,看着苏木槿的眼神灼热的似能烧伤人。
“好,好,好……哈哈哈……”
苏木槿直说的口干舌燥,才说了个七七八八,盛师傅听完,忙不迭的叫了自己的几个徒弟去做实验,临走还叮嘱文殊兰,“你再等等,等等再开园,再给我两个月,不,一个月的时间……”
文殊兰苦着一张脸,“盛伯父,咱们压的不是时间,都是金子银子啊……”
盛师傅眼睛一瞪,“你敢把未成品放出去,以后休想再找我帮你。”
文殊兰只好应下,看着盛师傅走远,咬牙瞪苏木槿,“苏三!”
苏木槿眨了眨眼,去看顾砚山,“那什么,我还是第一次见成品,世子爷,不如我们结伴,一块儿去看看?”
顾砚山斜了她一眼,又瞥了快要暴走的文殊兰一眼,点了点头,率先走进了小楼。
苏木槿忙跟上。
文殊兰抓着头,“……”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苏连贵惊讶的看着苏木槿的背影,槿姐儿……
他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自己这个三侄女似的,今天一天,她带给自己的震撼太多了。
从冰窖出来,回到文殊兰的院子换了衣裳,侍女端了茶,几人坐在大厅里歇脚,苏木槿问苏连贵,“四叔,可觉出哪里有问题或者需要添补的?”
文殊兰与顾砚山看过去。
“……”苏连贵有些心怯,可看到侄女儿一定要他说出个所以然的神情,想了想,开口道,“山上的温泉挺好的,如果能引到山下,每个院子里蓄一池……”
“好是好,可一来距离远等从山上挑下来温泉水怕已成了冷水。二来太费人工不划算。”文殊兰摇了摇头,与苏连贵解释道。
苏连贵却笑道,“这有何难?我见山上有不少竹子,挑一些粗些的竹子砍了,凿空竹心,以竹管拼接,岂不方便?”
文殊兰一愣,合掌笑,“铺竹管下山,好主意!苏四叔真是个人才。”
苏连贵笑着连声道不敢。
文殊兰招了方管事,将苏连贵的话吩咐下去。
然后,瘫在椅子上,仰头望着房梁,“本来打算过个几日就先请一拨人来热热院子,打打名气,这下倒好,拖上一个月,黄花菜都要凉了……”
“心急吃不得热豆腐。”顾砚山斜睨着他,“刀都没磨好就想砍柴……等着吧,真要能弄出来苏三说的,这园子指定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打响名气。”
文殊兰哼了一声,却不再说什么,显然是听进了顾砚山的话。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苏木槿几人告辞,临走,文殊兰朝苏木槿使了好几个眼色,苏木槿笑着颔首,先抱了两个妹妹上马车,与两人告了别,上车回十八里寨。
马车一路赶到十八里寨,到了苏家大门口,苏连贵先下车,一手一个将棉姐儿与桐姐儿抱下车,看苏木槿下了马车,从怀里掏了一把铜钱塞到车夫手里,“劳烦小哥送我们回来,天色已晚,不耽误小哥回去,这些钱给小哥喝杯茶。”
车夫笑呵呵的收了,“苏四爷客气了。”
说完,从马车隔箱里拿出几个包裹,递过去,“这是少爷吩咐给苏四爷和几位姑娘的。”
苏连贵扭头看苏木槿,苏木槿点头示意他接下,苏连贵笑着接了,道了谢,目送那车夫离开。
“槿姐儿……”
苏连贵将包裹递给苏木槿,苏木槿却只接了其中两个,将另外两个推回去,“这是咱们今日穿过的衣裳。”
桐姐儿眼睛一亮。
苏连贵一怔,那一身,毛皮柔软布料轻薄保暖,都是好东西,价钱肯定很贵。
“这怎么好?”
苏木槿笑着一手拎着包裹,一手牵起棉姐儿,“都是合身的衣裳,放那园子里也没人能穿,四叔不用纠结这个,对了,一会儿我去寻四叔,有些事问四叔。”
说罢,领着棉姐儿先进了院子。
苏连贵有些复杂的看着苏木槿的背影。
桐姐儿仰着头看着苏连贵,“爹。”
苏连贵摸了摸桐姐儿的头,笑笑,“走吧。”
……
沈氏见苏木槿与棉姐儿回来,放下手中的绣棚,迎上去,“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晚饭可用过了?”
“吃过了,棉姐儿困了,娘先哄棉姐儿睡觉吧,我去寻四叔说些事。”
沈氏应了一声,接过棉姐儿,提醒苏木槿,“正屋那边闹腾了半下午,你小心别被他们撞上了。”
苏木槿奇怪道,“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今儿个你小姑去了镇上,去找大房,想让大房通过李家向县太爷进言,留下老爷子的里正。你小姑没见到大房的人,去李家,丹姐儿将她晾在外面被几个丫鬟戏弄掉了湖里,你小姑又惊又吓,在李家尿了裤子……”说到最后一句,沈氏表情纠结,觉得好笑又可怜。
苏木槿挑眉,“大伯、大伯娘这是躲着老爷子呢?”
“可不是。”沈氏轻声嗤笑,“估摸着不好拒绝老爷子,又在李家老太太跟前说不上话,才躲着不见的。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丹姐儿的孩子没了,他们夫妻估计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老爷子还上赶着添乱……不是招大房烦吗!”
苏海棠眼神灼灼的看着苏木槿带回来的两个包裹。
苏木槿瞥了她一眼,将东西放在椅子上,与沈氏说了一声,出了房间。
正屋传来苏姚黄低低的哭泣和苏老太太不重样的骂人声,间或几声沉重的叹息。
苏木槿眼神清冷,面无表情的穿过院子,敲响了四房的房门。
“什么?”
苏连贵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椅子嘎吱一声往后倒去,重重撞在后面的墙上,咚咚响了两声。隔壁响起苏家老五苏连珠的声音,“哎呦四哥,你这是干嘛呢?要把房子给拆了啊?”
“椅子倒了,没事儿没事儿。”苏连贵忙冲那边喊了一嗓子。
隔壁,传来老五夫妻俩嘀嘀咕咕含糊不清的话。
苏连贵却没心思去听,只满脸震惊的瞪着苏木槿。
裴氏皱着眉头看了丈夫看苏木槿,见丈夫半响都不说话,伸手拉了苏木槿,小声问道,“槿姐儿,怎么回事?你要让你四叔管什么园子?他平时就是给人跑跑腿,别人能要你四叔去帮忙管园子吗?”
苏木槿抿唇笑,“不是让四叔现在就去管,是让他先跟着方管事学一阵子,等上手了再接管。”
“真的?”裴氏眸底漾开一抹喜色,当管事怎么着也比跑腿赚辛苦钱要好上很多。
苏连贵还是不出声的瞪着苏木槿。
裴氏够不着扯苏连贵,只能拿眼睛用力的看他,可苏连贵连余光都不给她一个,裴氏气结。
“他爹!”
连叫两声,苏连贵才回神,看了裴氏一眼,又去看苏木槿,“锦鸡儿,这不行,我不行!”
裴氏急了,“你怎么不行了?你平时不是老跟我们说你看人的眼光准,每次都能迎合买家的心思帮他们买到合适的人,帮卖身的人找到好主家吗?那管园子不也是这样儿,将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地方……”
“这不一样!这哪能一样!”苏连贵冲了裴氏一嗓子,见裴氏红了眼,忙又扑过去解释,“你别……这真不一样,哎呀……”
苏连贵趴到妻子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裴氏的瞳孔蓦地一缩,声音冲天响,“什么……唔唔……”
苏连贵一把捂住妻子的嘴,朝胳膊努了努嘴,裴氏才恍然的连连点头。
隔壁又嘟囔了几句。
苏连贵放开手,顶着一张苦瓜脸看妻子,“一样吗?”
裴氏瞧了眼丈夫,瞧了眼苏木槿,吞了吞口水,摇头,“那哪能一样!不一样!”
苏木槿被二人的反应逗的忍不住笑出声。
“四叔,四婶,没你们想的那么复杂。这次四叔帮忙挑了些人,文殊……文少爷很满意,让四叔先跟着方管事学管理园子,也是文少爷提出来的。”
苏连贵惊喜道,“真的?”
苏木槿点头。
“四叔四婶你们商量一下,这事不急,左右园子还得一个月才能开张,四叔可以慢慢想。对了,这事还是先瞒着正屋那边,免得节外生枝。”
苏连贵与裴氏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等苏木槿离去,夫妻两人互相看了半响,苏连贵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裴氏激动的手都在抖,“他爹!这是个机遇啊……文家,那是文家啊……你要是能入了文家少爷的眼,那以后……以后……对了,你跟了文少爷,他会不会要你签卖身契啊?”
想到这个,裴氏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连苏连贵也冷静了下来。
“应该不会,我自己什么本事我清楚,文少爷如果想找签卖身契的,我们牙行里好几个曾经在大家族里当过管事的人,文少爷提都没提这回事。”
“这么说,这事能行?”裴氏希冀的看着丈夫。
苏连贵瞧着妻子眼底的光芒,想到如果他能当了那园子的管事,不说大管事,能在那六个园子里管上一个,一个月的工钱也不会少了,工钱多就能多攒下一些,妻子和孩子都能生活的好一些……
他舔了舔唇,小心翼翼的道,“那、那我就先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