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你有事。”
顾砚山一撩衣裳下摆,上了马车。
苏木槿往旁边挪了挪,让开一个位置,让顾砚山坐在自己对面。
“什么事?”
顾砚山没有回答苏木槿,而是扫了眼车内另外两人,看到流云时眉头微挑,“流云……”
流云颔首,“顾世子。”
顾砚山一笑,“你这是弃暗投明,来找你真正的主子了?”
流云看了眼苏木槿,眸色微亮,“是。”
苏木槿皱眉瞪了顾砚山一眼,“流云姐姐是父亲收的义女,是我的姐姐!”
顾砚山一愣,从善如流的笑道,“是,流云姐姐。”
“不敢当。”
这次,轮到流云一愣,不解的看着顾砚山。
却看到顾砚山在盯着自家小姐笑,眉间更是不解,忙回头去问安泠月。
安泠月正黑着脸,控制着自己,免得自己的手一哆嗦,上去一巴掌把世子爷笑的如此丰富的脸给打到一边儿去。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默念忍住忍住。
她家姑娘还没发话,她可不能让姑娘失了体面。
流云眨眨眼,觉得这两人的神情变化她实在有些理解无能,便又转过头去看苏木槿。
苏木槿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眉梢眼角因他一个笑容都生动鲜活起来的模样,尤其那双亮若星辰的眸子闪着的光芒让人避无可避,耀眼的让人刺目却又心生贪恋。
她眨了眨眼,眨去心底那股莫名的情绪,笑着瞪他一眼,“你来寻我何事?”
闻言,顾砚山的脸色一正,敛了适才的玩笑模样,肃然道,“我听县主府的下人说闲王去找你了?”
苏木槿颔首。
“所为何事?”
“一来恭贺我喜迁新居,二来……”苏木槿抬眸,看着正色的顾砚山,抿唇一笑,“……闲王殿下手底下有人中了蛊毒,想来问问纳兰二小姐中的是什么蛊,看与他手下人中的是不是同一种,好让我帮忙解蛊救人。”
顾砚山神色微凛,“他这是想试探什么?”
“等闲王下次登门就知道他想试探什么了。”苏木槿道。
顾砚山看她一眼,眉梢之间的深锁并没有半分松开,“闲王不闲,若等他出手,咱们就处于被动了。”
“那你觉得他为什么跑来县主府试探与我?”苏木槿反问。
顾砚山一滞,缓缓摇头,“我也没什么眉目……”
苏木槿笑笑,“那就等他再出手吧。他既说了手底下有人中了蛊,而我恰好能解蛊毒,他自然会再找上门来的。”
顾砚山还想说什么,苏木槿抬手止住他,“别急,闲王名声在外,不会在明面上为难我的,我们不妨静观其变,见招拆招。”
顾砚山暗骂一句,“这些闲的没事儿干的天潢贵胄,玩起心术来一个比一个脏!为了那个皇位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简直……不都说闲王无心帝位吗?!这就是他的无心吗!”
说到最后,颇有咬牙切齿之意。
“生在帝王之家,夺嫡避无可避。”苏木槿笑,“不是你说对帝位无意别人就信的,同理,不是别人说他说对帝位无心他就真的无心!咱们这个闲王……”
前世,被世人标榜对帝位无心的闲王可是两次逼宫,全都全身而退!
可见其心计手段。
“……可一点儿都不简单。”
顾砚山看着苏木槿,有些挫败的苦着脸,“我手边全都是一些粗枝大叶的军中汉子,得用的能在内宅行走的人不多,今年虽然培养了不少,但多在外院行走,并不大得用。”
他惯常行军打仗,最不耐也不屑这些后宅争斗,可偏不管大小消息,从内宅流出的速度最快也最真实。
更让他感到挫败的是,苏三这个鬼丫头,明明刚来京都没多久,对京都局势的判断之精准,对各位皇子的秉性作为摸索之透彻,都让他望尘莫及!
他若再不努力向上,眼看就要被这丫头甩到马屁股后边儿去了!
难得看到顾砚山有如此一面,苏木槿不禁发笑,劝道,“夺嫡纷争与抗战对敌中的危机四伏相比,不遑多让。两者虽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又截然不同。你学的都是阵前对敌之策,应付起这些暗地里的阴谋算计自然会感到力不从心……”
顾砚山的脸黑了黑。
这小丫头一本正经劝他的模样,为什么让他觉得像是大人在劝小孩子。
世子爷傲娇的轻咳一声,发狠道,“既然有异曲同工之妙,那就求同驱异,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安泠月与流云对视一眼。
安泠月眸子晶亮,面上一本正经,心中却在狂欢,嘿嘿,世子爷也不是万能的嘛。
流云则眨了眨眼睛,左看看顾砚山,右看看苏木槿,想了想,倒了杯茶递过去,“小姐,喝茶。”
说了那么多话,小姐一定口渴了。
顾砚山也想喝,刚抬眸想说自己也来一杯,就瞧见流云眼底对他的一抹不赞同,一双眼睛好似在说‘顾世子你怎么那么笨,害我家小姐说了那么多也没教会’。
顾砚山要说的话瞬间卡壳,半天摸了摸脑袋,将话吞了回去。
前有安泠月,后有流云……
莫名多出两个小姨子,这是什么鬼感觉!
马车恢复暂时的安静,一路得儿得儿的又跑出很远,才在一处庄子上停下,车夫在外面小声道,“县主,到了。”
顾砚山撩开帘子,瞧见不远处的一处庄子并一些在庄子附近的田地忙活的农户,不由回头好奇的问苏木槿,“你这是想买田庄?”
苏木槿点头,探头从马车内出来,下了马车。
安泠月与流云一前一后从苏木槿下车留出的空荡处也下了马车,路过顾砚山时都瞥了顾砚山一眼。
顾砚山下了马车瞧见那两人一左一右护在苏木槿身侧时才反应过来,这两人是嫌弃他挡了她们扶苏三下马车的道儿。
不由嘴角抽了抽。
“走吧,我们去看看。”
苏木槿与两人说罢,侧眸笑看顾砚山,“你要跟着一起过去还是留在这儿等我们?”
顾砚山点头,“一起。”
瞧着苏木槿身侧都有人,顾砚山明智的走在前头充当带路人,留车夫在原地歇息。
一行四人直奔庄子大门。
顾砚山前去敲门,庄子内并无反应,不远处正劳作的老汉瞧见,直起身子朝他们招手。
“庄内像是无人。”顾砚山道。
“我们过去问问。”苏木槿点头,率先朝招手的老汉走去。
那老汉看见他们过来,将手中拔掉的草丢到一边,双手拍了拍,大步出了田间,到地头梗上等他们。
“这位老伯,您是这庄子上的人吗?”
老汉摇头,“我不是,我是这附近村子的农户,赁了张富户家的地耕种,喏……你们方才敲的那个庄子大门就是张富户家的。”
几人回头看了眼那扇大门,苏木槿笑着接话,“老伯租种他们家的地,一年交几成粮啊?”
“六成!”老汉伸出手指比了个六,叹了口气,“这两年光景不好,前年大旱去年洪涝,交的比吃的多,家家都有饿死的人,今年还好一些,麦罢那一场,交上去还留了不少,秋季再收一季,今年能接济过去,老天爷愿意赏口饭吃……”
顾砚山神色一凝,“这里距皇城不过几十里地,大旱和洪涝应该都有施粮施粥的,怎么会……”
老汉瞧了顾砚山一眼,咧嘴笑了笑,“这位少爷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官场上那点儿门道不是应该更清楚吗?皇城根儿上还有饿死的人,何况我们这都快百里之外了,饿死点儿人多正常!再往远地方,可是有全村都没了的,我们这已经算是好的了……”
说罢,也不去管顾砚山难看的吓人的脸色,笑着问苏木槿,“小姑娘寻那张富户做什么?”
“家里小姐眼看要及笄,老爷夫人命我们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田庄,给我们家小姐备下,以后好做陪嫁庄子。”苏木槿笑着回道。
安泠月与流云都看过去。
顾砚山也跟着看过去。
苏木槿只做没看到,继续与老汉说话,“老伯知道这张富户家在哪吗?”
老汉哦了一声,看了不远处的马车一眼,点点头,“小姑娘眼力劲儿真好,我们这的田地可是附近方圆几里地最肥沃的了。买来做陪嫁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张富户捐了个官儿,早不在这住了,如今都是我们一家子在帮忙看着这庄子……”
说到最后,又将几人打量了一番,问顾砚山,“这位少爷是为自家妹妹买的田庄吗?我们这的田地可贵着呢?八两一亩加上秋季六成的收成不二价,少爷若是觉得可行,我今儿个就找人捎信儿给张富户,问上一问。”
这是把顾砚山当成苏木槿口中那小姐的兄弟了。
顾砚山,“……”
侧头看了苏木槿一眼。
苏木槿抿唇一笑,“张富户既然托了老伯买卖田庄,想必是信得过老伯,这八两一亩也是张富户留下的价格吧?”
老汉惊讶的看了苏木槿一眼,笑,“你这小姑娘倒挺聪明的。”
“老伯不妨带我们看一看这田庄,我们心里有个数也好看看值不值八两一亩,再决定买不买。”
老汉连连点头,“这是应该的,应该的,走,我这就带你们去看看。”
说完这话,老汉朝远处正干活的一个老妇人招呼,“老婆子,你快回来,烧点热水招待客人。”
那老妇人直起腰,远远的应了一声,带着一个小媳妇往庄子的方向走。
老汉先带几人围着庄子转了一圈,挨个抓了田地里的土给苏木槿和顾砚山看,“你们瞧瞧这土……保水保肥还透气,可是上等的莲花土!”
莲花土?
这个名字倒是很稀奇。
顾砚山看着那老汉,老汉笑呵呵的解释,“少爷有所不知,土最好的就是这莲花土,保水保肥还透气;次一等的是黄土,保水保肥性好,却不透气,粘性倒强,最适合做陶瓷瓦罐什么的;第三第四等的都是保水保肥好,却不利作物生长的酸性和碱性土。咱们这方圆百里的莲花土就数这个田庄附近的莲花土是上等的,您瞧,那边不远就是一条河,前年大旱多亏了那条河,这地才没遭大难,留下了这上等的莲花土……”
顾砚山点点头,弯腰从地上抓了一把放在手中左看看右看看,到底没看出这土哪里好了,又托给苏木槿看,“你瞧瞧。”
苏木槿斜了他一眼,没搭理。
几人一路走到庄子大门前,老汉推开大门,笑着往里让几人,“这庄子虽然有两年没住人了,但我们平日都有打扫,很干净的……”
确实如老汉所说,庄子虽然不大,两年没住人,看上去却很是干净,瞧的出老汉一家很是尽心。
“我们收了张富户每年一吊钱的……这是前院,后院是三间主屋,东西三间厢房,后边儿还有一个不大的小花园儿,被我和孩子他娘收拾出来种了菜……张富户临走有留下话,少爷若是能把田地全买下来,这庄子可以不收银子送给少爷……”
“这庄子附近一共多少亩上等莲花田?”顾砚山挑了挑眉,问道。
老汉弯了弯腰,满脸笑意道,“一共一百二十三亩的上等莲花田,三十四亩的中等莲花田……上等莲花田是一亩八两银子,中等莲花田是一亩六两银子,一共是……”
老汉打了个硍,掰着手指头算了好一会儿才道,“一共是一千一百八十八两。”
顾砚山回头看苏木槿,悄声道,“好像还不贵,要不直接买了?”
苏木槿点头。
附近有条河渠,免去了打井浇水的不便,这点倒是比先前她们看的几个田庄都要来的好一些。
更让她满意的是,这个田庄与皇城里那些大官都没有关系,也就是说她买来也不用避讳什么。
顾砚山便笑着转回去,“老伯,这田庄我们买了,张富户有没有留话,这田庄怎么过户?”
老汉瞬间瞪大了眼睛,“一千多两呢,你们这……说买就买了?”
顾砚山点头,斜了眼苏木槿,勾勾唇角,笑道,“我家小妹马上就要与人订亲,这田庄备嫁耽误不得。”
苏木槿横了他一眼。
安泠月磨了磨牙。
流云眨了眨眼。
老汉恍然,哦了两声,“这倒是,女儿家的亲事最耽误不得……张富户临走留下了话,这田庄的房产地契都在这庄子上,少爷若要买,一手交钱一手交地契便是……只不过,少爷若还要去官府换红契的话,得叫上我大儿子,他今儿个不在家,去隔壁村帮人打井去了,估摸着得明日……”
顾砚山看苏木槿。
苏木槿颔首,“不着急,今日先交换地契,明日再换红契也是一样的。”
老汉大喜,“诸位贵客快屋里请,先歇歇脚,老婆子,快,给客人上茶水……”
老汉将几人让进一个不大的房间,房间里摆设陈旧,几人刚落座,一个穿着干净利落的老妇人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笑着招呼几人,“家里没什么好茶水,不过是自个儿采摘的一些薄荷叶,喝起来清爽凉喉,贵客莫嫌弃……”
苏木槿道了谢,喝了几口茶,稍作歇息后,示意安泠月取银钱。
安泠月取出钱袋,拿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两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苏木槿,“姑娘……”
老汉忙起身,“几位稍等,我去取地契。”
话罢,急匆匆出了门。
老妇人朝几人笑了笑,说起田间地头的闲话,临末,笑着保证道,“我家老头子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庄稼把式,相与过的东家没有说他一个不好的,大家伙也没有一个说不好的。几位买了田庄去,尽管放心,我家老头子绝对尽心尽力,跟以往一样!”
顾砚山愕然。
苏木槿不觉露出笑意。
老汉拿着东西回来就听到自家婆娘的最后一句话,忙拦住,“胡说什么,这位少爷是给他妹妹买的陪嫁庄子,家里肯定都找好了庄头的……少爷莫要听我家婆娘胡说,这是地契和庄子的房契,少爷请过目。”
“啊?不让你继续做庄头啊?”老妇人有些失落的看着诸人,张口还想说什么,末了却只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适才眉梢眼底的那抹飞扬暗淡下去,添上了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