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炎热。
从五月起,两个月的时间,整个北方没有下过一滴雨。
异常酷热的天气,令顾知礼的身体日益沉重。
原本还能下床走几步,心情不爽了逮着一个儿子就是一通吼。
到了七月,他已经难以下床。
下肢无力,即便有人扶着,也走不了一步。
他脾气大,受不得委屈的性子,火气一上头,就觉头晕眼花。
顾琤和顾珲都尽量顺着他。
即便这样,顾知礼还是一天三顿火。等到七月下旬,原本虚胖的身体,短时间内迅速瘦下来。
以前看着还算结实的两条腿,瘦成了麻杆。
皮肤贴着骨头,血管清晰可见。
祸不单行,顾知礼中风了。
左边身子瘫痪,说话也说得含含糊糊。
吃喝拉撒,都需要人伺候。
顾琤看着不忍心,决定带着顾知礼出门一趟。
顾珲拦着他,“三哥可要想清楚了,皇后娘娘怪罪下来……”
“皇后娘娘若是怪罪,我一力承担。”
顿了顿,顾琤又说道:“他都这样了,再多的怨恨,这么多年下来,也该消气。而且若是不带他出门一趟,我怕他死不瞑目,闹得全家不得安宁。”
顾珲一听,浑身抖三抖。
吓死人了!
他偷偷朝卧房门看了眼,有一天老头子死了,会不会冤魂不散?就因为没带他出门,没满足他的愿望?
顾珲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那,那你带他出门,快去快回。”
顾琤重重点头,“多谢四弟。”
他走进卧房,来到床边,郑重说道:“我带你出府。”
顾知礼双眼迸发出灼热的光芒,满目期待,双目中渐渐蓄满了泪水。
顾琤不忍心看,叫下人收拾妥当,用软轿抬到二门,换马车。
马车缓缓驶出顾府。
出了白衣巷,轰……喧嚣的街面,鼎沸的人声,撞进耳膜。
久违了,烟火气!
久违了,大京城!
久违了,繁花似锦。
车窗打开,顾知礼贪婪呼吸着京城市井空气,贪婪地望着车窗外的世界,五光十色,美轮美奂。
多美啊!
这才是真实的生活。
他本该快意潇洒,即便不做官,顶着国丈的身份就有无数人追捧,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然而,一切都毁了!
毁在了谢氏的手中。
顾知礼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谢氏挖出来鞭尸。
他的右手用尽全力,抓着窗棱。
“父亲,你不要紧吧?”
顾琤看出他的异样。
顾知礼笑了起来,嘴边嘴唇动不了,有唾液落下。
管家顾全赶紧拿出手绢擦拭,确保顾知礼全身上下干干净净。
忽略他身上的老人味和瘫痪的半边身子,他还是一个体面人。
呵呵!
他现在仅有的体面,也就只剩下半张脸。
顾琤见他面色异常,于是说道:“父亲,我们该回家了。”
顾知礼用尽全身力气,牢牢抓住管家顾全的衣袖,眼中有凶狠之色。
管家顾全硬着头皮,对顾琤说道:“三老爷,老爷子还想去新民县看看。”
顾琤紧蹙眉头,“新民县有什么看头,都是市井小民。”
管家顾全偷偷瞥了眼顾知礼,继续说道:“这是老爷子的心愿,请三老爷成全。”
顾琤不太乐意。
他说道:“父亲,我们还是回家吧!儿子担心父亲的身体受不住。”
顾知礼猛地回头,一双眼睛,白仁多,黑仁少,显得异常诡异。
“老夫要去!”
他很艰难地说着话。
顾琤蹙眉,“天色不早了,还是回家吧。”
说完,他敲敲马车车壁。
车夫掉头,准备回顾府。
“啊……”
顾知礼一声大吼,拿着头朝车壁上猛地撞去。
砰!
砰砰!
顾琤吓坏了。
“父亲,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抱住顾知礼,“你是想逼死儿子吗?儿子斗胆带你出府,已经触怒了皇后娘娘。再带你去新民县,你是想让全家不得安生吗?”
顾知礼嘴里呜呜的吼叫声,“她是老夫的闺女,她怎么敢!”
他很努力的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顾琤咬牙切齿,“她怎么就不敢!这些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父亲,你就别折腾了,好吗?新民县没什么好看的,还是老样子,无非就是人更多了。我们回家,好不好吗?”
顾知礼摇头,一脸悲伤绝望。
管家顾全小心翼翼地说道:“三老爷,老爷子其实是想去渭水河畔。你就成全他吧!小的给你磕头。”
咚咚咚……
顾全跪下磕头,车板仿佛都在摇晃。
很快,他的额头破皮,有鲜血渗出来。
顾琤拦住他,“罢了,罢了,就去渭水河畔。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吩咐了车夫,马车缓缓朝城门驶去。
顾知礼终于不折腾了,安安静静靠在车窗边,看着外面的风景。
顾全细心伺候。
顾琤双手抱头,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不应该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