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敏娇呼吸有些停滞了,这一刻死亡的威胁让她意识到这确切的是现实而非梦境了。梦境里没有如此真实的恐惧,几乎是来自人的本能,陈敏娇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一双手拽紧,情绪似乎要把她碾碎。
陈子豪也摸索着攥紧了身后的锄头,他已经想好了,他和这萍水相逢的妹妹,总得有一个进香港。陈子豪抬头,山坡下就是香港的范围了,他知道哪个铁网处有漏洞可钻。
妹妹生的那么娇小,不该受子弹的痛。陈子豪屏住呼吸,双目如狼般看过去。
双方在暗自较量。
“有冇仔啊?”有人问。
四眼仔看了眼他们,摇了摇头,转身离去,回答散在空气中:“冇啊。走咯。”
但陈子豪和敏娇还没放松,直到再也听不到脚步声,耳边只剩鸟雀音,陈敏娇才放肆呼吸了下。她喘了口气。
“你也是一个人?”陈子豪小声地问。
陈敏娇没回答,伸手捏了下自己的大腿肉,疼得她皱眉。所以一切都是真的。陈敏娇看着手里的玉佩,月华下它的光泽通透澄澈,一看就质地良好。一面雕刻着可爱的小牛,一面刻着娇字。陈敏娇把玉佩攥紧,这东西或许不属于她,但大概同这具身体曾经的主人有关,她把玉佩收起来。
陈子豪见面前的小妹没回答,就把她的无言当作默认。
“别担心。以后哥罩你。”陈子豪拍了拍敏娇的肩膀。
至于敏娇,她之所以无言不过是被大脑里的记忆轰炸了。
原来现在的“她”还是叫陈敏娇,十六岁,小时候性子皮摔坏了脑袋,忘了些事,这些年一直在村子里长大。这玉佩是个叫宋姨的人给的,自打“陈敏娇”有记忆来,她就跟在宋姨身边,父母不详,宋姨说他们出了远门,所以陈敏娇等着。
一等就是十六年,陈敏娇在乡村的泥地里摸爬滚打地长大,原本可以这样继续一生。只是不久前宋姨收到了香港那边亲友寄来的信,说是时机好,可来打拼。这女人老实忠厚跟着土地过了大半辈子,第一次决心冒险,带着她这个拖油瓶。
只是在她来之前,这个大姨估计就在硝烟里丧了命。留下玉佩,和一声对不起。
想来也是那小姑娘也是受不了这打击,失了三魂六魄,才让她有机可乘。
都叫陈敏娇,大概也是缘吧。
陈敏娇心里涌起了悲痛和怅惘,该是遗留的情绪,竟然使得她落泪起来。明明那大姨对她而言不过是陌生人。
“欸,你别哭啊。”陈子豪有些手忙脚乱,他想伸手帮这阿妹抹眼泪,可一抬手才意识到自己手上的污渍。
“没事。”陈敏娇用手背去蹭,却蹭出一小花猫。
她很多年没真情实感地哭过了,她其实是个有情感认知障碍的人。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看见小猫受伤的同情和怜悯,在接受老师训导时的紧张和委屈,她都没有。
她笑是因为她知道此刻会笑,哭也是知道现在该哭。
很多人把这当成疾病,但陈敏娇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就像有些人生来缺少一些东西,比如肢体,比如五感,所以她缺少情绪,也算是理所应当。
她甚至把这当作是天赋或者契机,是使得她成为优秀编剧的助力。因为编剧的工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和神一样。创造世界,改变世界。
神是没有情绪的,情绪属于脆弱的世人。
但既然都已经走到这了,再在山上呆一夜也不是办法。与其转头回到农村,陈敏娇更愿意去往香港,在那里,有更多机会。更何况她早些年为了写一个港片剧本在香港生活过,粤语还算是流利。
“我们走吧。”陈敏娇把玉佩放回胸前,看着陈子豪说。
她的眼像夜空的星。
就是不知道这和她的世界是不是同一个世界,那些曾经在香港的夜空上闪耀的群星,她是否有机会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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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娇,你生气了?”陈子豪小心翼翼地问,“其实回去也不错。我都安排好了。到时候回去你就去找我的家人。”
陈敏娇回神,看着面前的黑猴,她对他其实是感激的。要不是他,可能从她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秒,就熬不下去了吧。大家不过是萍水相逢,他却愿意把她认作妹妹,一直照顾着。也不愿意让她出去做工,还给她找来书打发时间。
陈子豪只当她是无父无母,全把她亲妹。这个二十来岁的大男孩啊。
“哥。”陈敏娇看着陈子豪,她眼神执着,“我不走。等我身体好了,我就去找活。”
她这身子就是太弱,该是受了凉,或是水土不服,一到香港就发寒咳嗽。买不起药,陈敏娇全靠意志撑了几天,现在倒是好些了。得亏陈子豪的照顾。
“好。”嘴上答应着,陈子豪还是想把这妹妹送回去。去内地当个大学生多光鲜啊。在香港没个身份,书也读不得。他目光灼灼,暗暗在心里发誓,他一定要在香港拼出一条血路来。
陈敏娇也在暗自琢磨着,在这寸土寸金的香港,她不能一直蜗居且一事无成。看着陈子豪弯腰整理房间时脸颊的汗,陈敏娇想,至少不能让这个该当她弟弟的人,一直一直挡在身前照顾她。
不过令陈敏娇略有遗憾的是,这个香港,不是她记忆中的香港。
七十年代,该是邵氏四大天王称霸香港荧幕的年代。
而如今,邵氏甚至不存在。
就连七十年代第一个闯进欧美的华人明星李小龙也根本毫无存在痕迹。
那些曾经深深影响过她,使得她对电影产生热爱的人,都不在了。
陈敏娇有些叹惋,但生活还是要继续。
对了,她听住同一屋的叔伯们谈起,九龙弥敦道开了家麦当劳,找时工,但得会英语。一小时17港元,她明天去试试。
至于英语,作为曾经去过奥斯卡领奖的编剧,她的英语又岂会差到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