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防道章节, 作者追文去啦!
唐老太听见, 赶紧从厨房伸出头去, 客气道:“有秀怎么来了?快进来坐,别怪姑妈招待不了你了。”老太太吸了吸鼻子, 又问他吃过饭了没。
李曼青低着头, 使劲掐着自己大腿, 只有疼痛能让她清醒,清醒着不要冲动犯蠢。
上辈子, 自己就是被他的人模狗样给迷了心……当然,也是她眼瞎, 自以为给她念两句徐志摩的诗就是喜欢她了,给她从城里带双塑料鞋底回来就是关心她了。
直到后来,她跟着他离开宣城县,没多久就被他以做生意为由榨干赔偿金……然后才露出他的真实面目。她只要一说要回宣城来,他就一面痛哭流涕认错,画“一定会让她过上好日子”的大饼,一面恐吓她回去就是给娘家丢人现眼,哥哥嫂子一定不会认她……
可怜她那多年书竟然白读了, 就这么让他一面红脸一面白脸的拦住。
再后来, 年纪大了,为了生计整日奔波, 她竟然就再也没回来过。
“表姐回来了, 表妹也在啊, 听说丰年出事了, 是真的吗?”他虽问的是唐丰莲,眼睛却只落在李曼青身上。
见她今日穿了件大红的毛衣,显得脸又白又小,眼睛又黑又亮,若不知内情的,都只当她是十五六的女学生,哪里想得到是已婚少.妇了,还真是十里八村难得的好人材啊……可惜他的死鬼表弟无福消受。
唐丰莲历来见不惯他这副不务正业的模样,若是往日,定要打趣他西装革履上哪儿当大老板去了,今日却是再无心接嘴的。
李曼青尽量捏紧了拳头,逼着自己不看他,只盯着地板发呆。这两年,村里大多数人家都已经打上水泥地板了,只除了唐家。她记得唐丰年过年的时候说等明年上冬冷了,请工便宜,他要提前回来打的……现在他人没了,唐家的泥土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换得了了。
“是啊,你表弟……唉,我们正打算去瞧瞧。”唐德旺勉强应付一句。
“上哪儿瞧去?我听说那矿井两百来米深呢,入口堵死了,别说人了,根本连苍蝇都飞不进一只去……”罗有秀讲得“栩栩如生”,唐德旺听得浊泪四下。
这不是往老人家伤口上撒盐麽?李曼青恨不得让他快些闭嘴,唐丰莲已经怒目圆睁。
“表弟若没事就回去吧,咱们待会儿忙得很。”大姐夫出口了。
罗有秀还想再哔哔,看了眼大姐夫脚下的编织皮凉鞋,这可是城里人才穿得起的……只得讪讪住了嘴。
没一会儿唐老太热好了饭菜,就着鲜嫩的凉拌春芽,李曼青狼吞虎咽的吃了两碗白米饭。想到今日去的目的,又回房换下那红得耀眼的毛衣,穿了件印有椰子树的的确良衬衣,三月份天气还有些凉,外头又加了件猪肝色的小毛衣,有意将前襟一排扣子揭开,就成了后世的针织开衫的造型。
这件小毛衣还是娘家嫂子送她的,当年流行说“猪肝色”,其实也就是后世说的卡其色与紫色的混合,显老效果杠杠的!
果然,她才穿上这一身出来,罗有秀就皱了皱眉,深觉一副好样貌被这西里古怪的打扮给埋没了。
唐德旺一把大锁锁了门,几人走到村口,刚好见大榕树下有老人坐着晒太阳,见他们一家老小的出门,也都知道是丰年的事儿,劝道:“丰年爹妈,咱们不怕啊,去了好好同老板说说,多多少少赔点钱,你们以后也能有个着落……”
又听得两老哭成泪人,李曼青终于在“麻木”了半日后,跟着掉了几滴泪。
大平地村地处高寒山区,交通闭塞,二十年前还没通公路,要到乡里去只能走两个小时的山路。这年代在城里已经到处是自行车了,大平地却只村长家有唯一一辆,还因路太窄太陡了没法骑……其闭塞与落后可想而知了。
李曼青就叹了口气,上辈子虽说是个穷打工的,但地铁公交出租都出门就能坐,回到“交通全靠走”的二十年前还真不适应。
唐丰莲却误会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曼青要走不了就先跟你姐夫家去。”
李曼青连忙摇头:“能走能走,咱们赶紧走吧。”
等灰头土脸走到乡里,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大姐夫去找了辆拖拉机来,每人一块钱,一路“突突突”的将他们颠簸到大渔乡,又花了整整一个小时!这还是知道他们有急事儿,算“突”得快的……再不到,李曼青都要吐了。整个五脏六腑都被颠得变形了。
只是,下了拖拉机,众人都傻了,只知道“矿上”“矿上”的叫,但大渔大大小小的私人煤矿不下五六个,他们连人家煤矿名字、地点都说不出来,去哪里找人去?
唐德旺红着眼,见人就问“知道唐丰年在哪个矿上吗”“听说哪个矿上出事了吗”,这年代出了事都是捂得严严实实的,人家就是知道也不敢同他们说的。
唐丰莲骂大姐夫:“你咋就脑袋少根筋,走之前不会问问建华他二哥,现在这大海捞针都捞不着!”又要使他回去问人。
光一个单边都得三个小时,还是有拖拉机坐的,要没车坐,靠他走路一来一回还不得七八个小时,都走到半夜了!
李曼青忙拦住:“大姐夫不用跑了,我记着丰年说过,那煤老板好像姓季,名字叫啥不知道,但只消问问季老板的矿在哪儿,总能找着的。”她之所以记得,是当年那笔赔偿金是季老板亲自送上门的,她还有些印象。
果然,李曼青堆着笑脸,找了家叫“利民农资”的店,一问季老板,人家就指给她了:“那可远了,走路走不到的,喏,乡.政.府门前过去有马车,你们只消说去‘云喜’煤矿,人家就会带你们去了。”
几人赶紧又去找车,每人五毛钱,又是坐了一个小时多才到矿上,而此时,天已经擦黑了。
就在他们走后,乡.政.府门前的一辆黑色桑塔纳里,年轻的司机问坐在后座的人:“老板,这怎么办?听见他们说话了,就是找唐丰年的。”
男人蹙着眉,弹了弹烟灰,半晌才道:“那就让他们找去。现金准备好了没?”
司机晓得这是要做好打发他们的准备了,赶紧道:“都取出来了,两万块。另外两家的都只给一万五,会不会被他们知道了闹出事儿来?”同样是埋矿井里了,要赔偿的话都得一视同仁,不然封得了这家的口却封不了那家的,到时候还是麻烦。
后面的男人却再没出声了,只望着那女孩子的背影沉思,没想到啊,这种穷乡僻壤还能有这么白净的姑娘。他来大渔三年了,倒是第一回见。
就是穿衣品味忒老土!
才进村子,村里的狗就“汪汪汪”沸腾起来,有人开门出来,见是唐家人,就都安慰两句“节哀顺变”,大家沉默着回了家。
好多年不走这么远的路了,李曼青累得手脚酸软,得坐下喝两口水才慢慢匀过气来。
因为大姐夫在,虽然才遭逢不幸,老两口还是强打精神提了腊肉来,准备煮肉吃。
是的,煮肉吃。
李曼青好多年没听过这三个字了,只有宣城县的乡下地方才兴这么说,因为他们这儿的腊肉是远近闻名的。尤其三四月份,肉挂得不算特别干,又还没生虫,用清水小火慢煮一个小时,连汤都是奶白色的,喝起来没有一般腊肉的咸味儿。
那腊肉切开来,肥瘦相间,肥的油汪汪,瘦的红通通,就连肉皮都香糯得不得了!也不用再下锅炒,直接切了装盘,李曼青能一口气吃下三碗饭。
老太太听进去她在县里说的“春芽洋芋萝卜”了,要老头子给她打春芽去。
李曼青忙拦住了:“爸妈你们别吓我,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打什么春芽,要吃明天再去,现在家里不是有新鲜洋芋嘛,炒几个就是了。”说着赶紧去厨房里提了个背篓出来。
里头有十几个拳头大的洋芋,洗得干干净净,露出层粗糙的土黄色皮来。后世菜市场上多的是红皮紫皮白皮的,却很少能再买到这么纯正的黄心洋芋了。
李曼青一面削皮,一面咽口水。这黄心洋芋是真面啊!又沙,入口即化,给她个蘸水配着,她能吃半斤!
可能真是小生命也需要营养,她重生回来这一整天都在想吃的……四十多岁的人了,罪过罪过。
等饭菜上桌,李曼青果然顾不上害羞,连着添了三回饭才摸着肚皮叹息:孩子啊,你妈为了你的营养,怕是要在老唐家留下“没心没肺”的标签了。
吃完饭,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李曼青抢着收碗洗碗,还想要去打洗脚水来伺候公公婆婆,吓得老太太拉住她:“好姑娘,你可别吓你妈了,记住别拿重的东西了。”
李曼青虽知身子不会那么脆弱,但为了保险起见,也为了安老人的心,她只能乖乖放下了。
唐家现住的是土垒的平房,用木头担了一层楼板分成上下两层,每层有两间房。楼下一间作待客的堂屋,一间是小两口的新房,从堂屋后装了架木头楼梯,往上就是老两口的房间,剩下另一间作客房,正好给丰莲两口子住。
等洗完回房,她还不适应,自从“私奔”后,这是二十年来第一次进她和唐丰年的房间。最醒目的就是那张木床了,有一米八,本来结婚时打的那张只有一米六还是一米四来着,但她为了不跟唐丰年睡一个被窝,要在中间隔出“楚河汉界”来,硬闹着他重新打了这张更大的。
可当时打都打好了,他们又睡过,再退是退不掉的,那木匠那段日子又不在家,她非闹着多等一天都不行,丰年矿上又催他赶紧回去上班……没办法,最后是公公婆婆翻山越岭去另外一个乡,请另一个木匠打的。
现在想来,真是万分后悔。为了一张床,要折腾唐家一家子,她当年可真够作的。
也就是唐家人了,若换了别家,早教她做人了。
床上整整齐齐的叠着一套铺盖,他不在,她就将他的所有东西都收起来了,连鞋袜都没剩一双……这个房间,仿佛成了她的私人领地。
想到今天带回来的东西,她赶紧把那本“小楷本”翻出来,不敢多看一眼的压至枕头下,仿佛承载的太多,又太重。
对了,日记……她又在床下翻箱倒柜,半天找出来一双灰尘满满的鞋子,拿抹布擦了两遍才看出来,是他日记里记的“水晶凉鞋”。
就是那种像啫喱的材料,里头有无数亮晶晶的点状物,以她二十年后的眼光看来,非常劣质和俗气……现在,却不止是一双鞋子了,它还承载着一个男人满满的心意。
李曼青也不管灰不灰了,光脚套上看看,嗯,确实挺好看的,她本来就白,这鞋子衬托下,一双脚都仿佛白玉一般……好吧,不得不承认,除了眼镜,唐丰年买的东西都挺适合她的。
只可惜……
唉!李曼青叹口气,再没心思试了,收起来放回床下去。人虽躺床上了,心却静不下来,脑海里全是那个男人的日记,想到他买的表,他买的丝巾,还有他说人家烫卷发是“卷毛”……想着想着又笑起来。
怎么这么笨,连卷发都不知道?她后来也烫过几回,刚开始是图时髦,后来那几年经常上夜班,头发熬掉了三分之一,不烫烫都得露头皮了,再染一染还可以遮白发,这样找工作好找些。
想到那些日子,愈发无眠了。
不行,她得找到那个男人买的东西才行!
李曼青一骨碌爬起身来,拉亮了电灯,将屋里翻了一遍,终于找出一堆小东西来,除了他日记里记的,居然还有一只绿色的口红。
她想起来了,有一回去赶集,她看见人家涂得红艳艳的嘴巴,不过是多看了两眼,他就问她“可喜欢”“买给你”,她才不喜欢呢,只是好奇罢了。
他却会错意,果然下一次回来就买了一只,可惜里头拧开是绿色的,涂在唇上得等一会儿才会慢慢变成红色……现在看来,也不知是什么化学材料做的。
她将这些小东西擦拭干净,整整齐齐的放到床旁的梳妆台上,侧着身看着它们发起呆来。好像看着它们,就像又看到那个男人似的,心中说不出的满足,居然也就渐渐睡着了。
睡前她想:唐丰年,听说人的魂魄要七天才散得去,今天才第二天,你快来和我说两句话吧,我会告诉你,我要好好抚养我们的孩子长大,让他读大学,好好孝敬你的父母。我不会再走错路了。
结果,背了半天台词,睡着了就真睡着了,梦都没做一个。
醒来,只有枕头是湿的,台词也牢刻在心中,一辈子不会忘了。
见洗脸水烧开了,忙舀进保温水壶里,洗干净锅,见柜子里还有两把挂面,就直接烧水下面。等面熟了,先捞进温水盆里盛着,再从瓦罐里舀了两勺猪油化开,拿三个鸡蛋磕了下锅,煎出浓浓的鸡蛋香味来。
唐老太太循着香味儿进屋,见是她在做饭,诧异极了。以前都是她做好再叫她,三催四请都不肯起床的……现在却勤快起来了。
果然,怀了孩子就是不一样,有担当了,仿佛一夜之间就褪去了孩子气。
老太太替她找了个貌似合理的解释。
待几人都洗漱好了,她的鸡蛋汤也烧好了,每碗面头上舀了满满一大勺,她自己做饭做习惯了,这些活都信手拈来。唐丰莲看了暗暗点头,回去教导闺女:“多跟你舅妈学学,别看人家平日只知道看书,关键时候又会讲道理,又能下得厨房!”
包括大姐夫在内,所有人的眼睛都是肿的。
大家肿着眼吃了面,坐在堂屋里沉默着。那是一种突然缺了主心骨的不知所措,李曼青心又揪在一处了。她不能让公公婆婆再这样下去,老年人寿命长短和心情有很大的关系,像上辈子的他们,上辈子的她,都是郁郁寡欢活不长的。
她私心里已经将自己定义为“老年人”了。
“爸妈,你们不是要养猪吗,正好去村里问问,哪家有猪仔捉一对儿来,我先去把猪圈打扫干净。”有事做就不容易胡思乱想了,只盼着时间能治愈一切。
唐德旺叹口气,“吧嗒”了一口旱烟桶,总觉着儿子没了,养猪都没意思了,他以前是最爱吃肉的,现在……养给谁吃?
老太太却还能强打起精神:“去,待会儿就去,也不用走远,隔壁建华家就有,挑着长手长脚能吃的捉。”
老伴最终还是点点头。
老太太又看着大闺女两口子道:“左右家里也没事了,你们就回去吧,等芳菲放假了把她带来玩几天,也陪陪她舅妈。”
唐丰莲放心不下,蹙着眉道:“家里有公公婆婆呢,不如我们就再陪你们几天,丰菊也还不知道消息,等着她回来了咱们再一起走。”唐丰菊是唐家二闺女,嫁在乡里另一个村,离大平地又更远了,不过更靠近乡里,得先走路到乡里,再从乡里走到大平地,少说也是三个小时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