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乃三晋故地。赵、魏、韩三家分晋,皆是乱臣贼子。孔子笔削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周天子失德,封三晋为诸侯。先圣若在,春秋史笔岂会轻饶?”
“三晋疆土犬牙交错,却都不约而同的往中原腹地迁徙。赵迁邯郸,魏至大梁,而韩迁郑。虽然各有其缘由,但以现在看来,却是错了。”
“战国之时,人口稀少,大片的土地没有开垦出来。淮地有夷、燕地有狄,至于西戎,南蛮更不必说。与其在中原竞争,不如向外拓土。”
“诸夏混战中原,岂能比得上向四荒开拓疆域?夫子所赞,无不是维护华夏正统,而外服蛮夷,其所憎者,则必然不脱乱诸夏之序的乱臣贼子。”
“秦霸西戎,为其立国之基。赵得代地,方得与强秦有一争之力。农耕胜于游牧,依靠的便是人口和生产。相同的土地,农耕能养活的人口远胜于游牧。”
‘怎么开始说起春秋了?’
折可大有些纳闷,韩冈的声音不大,又为幕僚们围着,他在外面不便往前挤,听得模模糊糊。幸而黄裳看到了他,连忙向韩冈通报。
“回来了?”韩冈停下了教学声,带着几分欣喜的问着折可大,“石岭关的情况怎么样?”
“看起来辽贼是要放弃两关了。”折可大欣然说道,“虽然多有伪装,但终究瞒不了人。”
不过折可大在其他人脸上看到的兴奋,远比他预计的要少。他疑惑的望着韩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正好对上了。”韩冈很是开怀的拍了拍手,对折可大解释道,“刚刚生擒了一名契丹的将校,从他嘴里得知了许多内情。”
“不是生擒,是投效。”章楶更正道。
每年在宋辽边境上,越境的逃人从来不少。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本国呆不下去了,准备逃到邻国开始另外一段生活,时常都能见到的,所以澶渊之盟中会有不得收留对方逃人一条。而大宋的富庶远过辽国,跑来大宋的远比跑去辽国的要多上不少。在辽军北撤的过程中,一名契丹人来投效,没人对此感到惊讶或是怀疑。而且折可大的结论也证实了他的话。
“不管怎么说,辽贼真的是跑了!”
“这一回当能兵不血刃收回这两关一寨。”
“不止如此……”韩冈展演笑道。
的确不止如此。援军到了,忻州仍在,石岭关以北的局面正向对大宋有利的方向转变。
但随着辽军撤离石岭关和赤塘关的动作越来越明显的时候,有些事就不得不尽快作出决定——辽军正在撤退中,对于宋军来说,最大的问题就是到底是追击还是不追击。
“我军兵锋正锐,当紧追辽军不放,让他们彻底崩溃!”
“从开封府起,我军连日进兵,到了此时,锐气已丧,正是到了该休整的时候了。”
“辽军撤得这么利落,明摆着就是陷阱。”
“但真要能夺回了雁门,就是陷阱也不用在乎了。之后至少要出雁门,越恒山,逼辽军守卫大同,顺便攻打一下大同才能算稳当。”
“这么做有多少把握?”
“把握不好说。”只能指望对手上当的计策,本来就不会是良策,“至少不会惨败。要是连人马都丢干净了,那么连守住石岭关,恐怕都不会有把握吧。”
这一场争论,到最后也没有结果。但石岭关和赤塘关在辽军放弃了守备之后,也被紧追在身后的宋军乘势夺回。
当两天后韩冈进驻石岭关——同时也一并派了人去守护赤塘关——忻州知州贺子房,以及秦琬,便联袂来访。
贺胜抻着脖子,挺胸叠肚的站在韩冈的大帐外。以他的身份,被韩冈赏识并拉入是他一辈子最大的际遇。所以他现在正昂首挺胸,目送着忻州知州带着秦琬掀帘进帐。
韩冈正在批阅公文,检查库房积存,听到了动静,便放下了手上的毛笔。但也没有跟而是又拿起了另外一支毛笔,开始端端正正的写下了秦琬的姓名。
韩冈现在手上有一百道空名宣札,这是临出发前,皇后特旨批下。得到一张宣札,填了姓名、年甲、籍贯,登时就能吃上九品的俸禄——韩冈的权限也只到最低一阶从九品的三班借职为止。
得到了宣札,秦琬轻轻巧巧的就成了大宋两万名文武官员中的一员,而剩下战功到底能换来多少阶晋级,就看之后朝廷的赏赐了。
几个从贼又降顺的指挥使,韩冈也写了他们的姓名,不过接下来,就是顺理成章的将他们调任闲差,之后一辈子领个干俸禄,别想再有领军的机会。
不管怎么说,这个机会十分难道,就是韩冈,他也差不多是从这条路走上来的。剩余的空名宣札韩冈并不打算动用太多,任意封官许愿,对朝廷来说也是一桩忌讳。
见过忻州知州,见过了秦琬,韩冈正要继续处理公务,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满载着来自远方的最新情报:
“官军在河北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