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都要上贡,而且还不能是劣马,必须从部落中挑选最好的马匹送过去。一年两年,十年八年,到现在已经上百年了。这等于是一个人身上的伤口始终都在失血,永远没有愈合的可能。
换成宋人来了,绝不会更差。毕竟契丹人是放牧的,上好的草场被抢了许多。而南边的汉人是种地的,不会跟他们抢牧场。
阻卜诸部不可能现在就投靠宋国,达楞也没办法代替他的主子做主。但这一回只要能与宋人勾搭上,对他对阻卜诸部肯定有说不尽的好处。达楞不信,宋国不想在死敌背后扶持一个盟友来。但在达楞表露了身份,并表露了想面见宋人的主帅之后,得到的回应却是毫无挽回余地的拒绝。
“枢密不会见你!”
过来向达楞通报这个回绝口信的是一个三十出头、十分英挺的宋国武官。帐外通名是折阁门,而守在外面的则恭敬的口称将军。虽然年纪不算大,且达楞也不知道阁门到底是什么官,但既然姓折,又被称作将军,地位肯定不低。
只是这个消息让达楞又惊又怒,忘了去揣测这个折将军的身份,“为什么?!”
“枢密说了,他不相信只有一张嘴皮子的人。”面对粗鄙不文的阻卜鞑子,折可大也不拽文了,直截了当的表明了韩冈的心意。说话太过文绉绉的,这些蛮子也听不懂,“空口白话,谁知道你是真是假?”
达楞怒形于色,大叫了起来:“草原之上,没人敢冒充磨古斯的使者!”
哗的一阵响,守在帐外的卫士听到声音,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提着枪指着达楞。折可大不耐烦的摆手示意让他们出去,转回来对达楞道:“磨古斯与耶律乙辛比起来如何?阻卜比之大辽又如何?就是奉了耶律乙辛的辽国使者到了我大宋,也要有国书、有牒文、有关防、有印玺、有签押,有随行的人众,有事先派来的前导,这样才能让我国打开国门,放他们进来觐见天子和宰相。你光凭一张嘴,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的身份?!”
折可大瞥了发起愣的达楞,蛮子就是蛮子。
但达楞很快就昂首挺胸起来:“这里的各家部族族长,没有不认识我达楞!”
折可大哼了一声:“活人作保,不如死人作保。那些族长也没资格为谁作保。枢密说了,去拿二十个辽贼的首级来作证据。这样枢密才会相信你,你也自然可以见到枢密。”
“二十个?!”
“没错,少一个都不行。”身材高大的折可大略弯着腰,俯视着达楞,“不论你用什么办法,只要能拿到二十个辽贼首级,枢密就会见你。”
……………………
“二十个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折可大得到了韩冈的吩咐,去打发阻卜大部族长的使者。刚刚得到消息的黄裳却惊讶于韩冈的命令,这是毫无必要的折辱。不论是真是假和见与不见,都没有必要这让这个可能是大宋、阻卜之间纽带的使者,无缘无故的送命。
韩冈笑了起来,“如果他的身份真的能在磨古斯面前说得上话,二十个首级应该很容易弄到手。用不着他亲自上阵。”
“……从各部手中借首级?”黄裳立刻就反应过来。
“不过一千贯而已。”
制置使司开出来的一枚辽军首级的赏格是五十贯,二十个不过一千贯。韩冈当然可以看不起这点小钱,但对于阻卜各部来说,却是一笔巨款。黄裳很难相信那个磨古斯的亲信真的能弄到这些首级来。
韩冈强硬的态度,已经不能让黄裳出乎意料了。他很难理解韩冈对待这名使节的态度。韩冈手上缺乏对草原部族有着充分了解的幕僚,达楞的到来对韩冈和制置使司如同天降甘霖。
草原上部族虽多,可现阶段,在拖辽人后腿一事上,真正能派得上用场的,还是阻卜诸部——如果从历史上来看,女真诸部肯定更能派得上用场,可惜东京道堵在中间,陆路绕不过去,水路还没有开发出来,缺少足够的水文资料,当然更不可行,而且最近女真诸部好像已经完全投靠了耶律乙辛的样子。
投机的作风遍布整个草原。或者说学不会见风倒的部族是不可能在草原上生存太久。只是学会了,还是一样活得艰难。对每年都要从他们手上剥削贡物的辽人,草原诸部有着根深蒂固的敬畏,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愤怒,只要爆发出来,便能让他们忘掉这份敬畏。
在这样的情况,又何必无故开罪有很大可能性成为臂助的磨古斯的使者。
看出了黄裳心中的疑惑,韩冈笑道:“勉仲,要记住一件事。我们想恢复汉唐故地,这靠我们自己是能做到的,只是早晚而已。而阻卜部想摆脱契丹的控制,靠他们自己却做不到,没有外力相助,永远都是幻想。不是我们求他,是他求我们。明白吗?我们要的不是盟友,而是听话的藩属。没有必要委屈自己,也没有必要太宽纵他们。此辈畏威而不怀德,让他们看见大宋有破辽的实力,踢他踹他,他们还是会趋之若鹜,若是没有,再善待也是养着一匹狼。”
韩冈并没有在北阻卜人身上分什么心,他现在所看重的是新近归降的西阻卜。
随着阻卜人的南下,虽然说连人带马多了几千张嘴,但向北方神武县的补给量则减少得更多,营中积储反而增加得更快了一点。与此同时,手上多了两千轻骑兵,也给了韩冈更多的战术选择。
尽管不能给这些阻卜人配备甲胄,也不能给他们装备神臂弓,精良的兵器同样不便下发。但一些从辽人手中夺取的兵器给他们倒是不算很麻烦。
自居中国的汉人一直都视契丹为蛮夷,从骨子里戒惧,但也从骨子里看不起——人怕老虎,不代表人要与老虎平起平坐,禽兽而已——同样的道理,契丹人从来没看得起阻卜这群脏猴子,只是要贡品贡马的时候才会正眼看上一回。
给从来都看不起的猴子在背后捅上一刀,这份屈辱,韩冈想让辽军也好好的尝上一尝。
虽说萧十三肯定有了防备,但不管这一刀能不能捅上去,对大宋来说都不是坏事。投名状嘛,不是拿着敌人的血证明,就是用自己的血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