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韩冈已经先行派人回家打过招呼了。不让王旖他们出来迎接,这也是免了麻烦。
只是他选择绕过那些闲人,就不知道家里面会不会不高兴。确切的说是王旖,终究是父女至亲,出嫁从夫这一点,不可能做得彻彻底底。
帘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枢密在河东可是辛苦了,看着比启程前要清减了许多。”
“为君分忧,乃臣子分内事,不敢称苦。贱躯略减,也只是返京行路的缘故。”韩冈欠了欠身:“臣远去河东,不知天子、殿下和太子近况如何,心中着实挂念。”
“多亏了枢密在河东将北虏赶走,京城才得安稳,官家也能安心养病。虽说还是只能动下手指,可精神还好……吾也还好。”皇后很轻声的将最后一句带了过去,又道:“只是没有枢密在京,六哥那边始终让人放心不下。”
“难道太子有恙?!”
“没有!没有。只是六哥胎里不足,有枢密在京,官家和吾才能放心……枢密回来就好。前日收到了枢密的奏表,计算行程,今天便遣了王中正出西城去迎枢密,不想竟给错过了。”
“近日京畿多雨,过管城后官道失修,泥泞难行,臣恐耽搁了行程,故而绕道京南。”
“原来如此。听说枢密得胜回京,京城士民没有不开心的,全都去了西城。枢密改从南门走,错过了机会,实在是可惜了。也是官家的病,不然就能让枢密在大庆殿前夸功耀武,也能祭告太庙了。”
自离开管城之后,韩冈一行便向南绕了一个大圈子,从开封城西北处,绕到了京城南面。并不是韩冈所说的道路泥泞,只是为了避免太过张扬,从而引发不必要的矛盾。
只是这样一来,正如皇后所说,韩冈就错过了一次夸功耀武的经历,而且是又一次。
韩冈经历的战争次数也不少了,大捷一个接着一个。可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封坛拜将,夸功耀武的光荣时刻。河湟、交趾时倒也罢了,他并非主帅,不便抢风头。可两任河东,军功赫赫,但回京时却都不得不偃旗息鼓。虽为时势使然,却也让人感觉都像是冥冥之中有了定数一般。
韩冈自己其实并不觉得这是一个损失。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说是无所依据,在朝堂上看来终究是是钻了没有先例的空子。韩冈不打算惹起朝堂上一众官僚的反感,本来有理的地方也变得无理了。他有自知之明,从法理上他的做法无懈可击,可终究有违常例,若是回京时还大张声势,就免不了给人以得势便张狂的感觉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异于众,众必非之,为面子问题惹来不必要的敌人那就太蠢了。何况太闹腾了也不好。韩冈来就不怎么好热闹,闹哄哄的一团反而让他厌烦。
不过皇后现在的态度让韩冈心中有些疑惑,不知是不是试探,所以他收敛了词锋:“臣承天子不弃,御笔亲点。跨马游街,饮宴琼林。有此殊荣,不比大庆殿前夸功耀武差了。”
向皇后连点头:“枢密说得是。”
几句寒暄之后,崇政殿中忽而陷入了沉默。
韩冈在这个场合不适合主动开口。皇后不挑起话题,他就只能静静的等着。
许久,皇后方又重开口,“枢密此番回京,王平章很是不乐意。说河东尚为未靖,辽人贼心未死,需要枢密留在河东。”
“若说为了河东北疆的平安,王平章之言或许不错。可宣抚、置制二职,本是因事而设,无事则当罢。置制使,一路军事总于一人之手,而宣抚使更是军政兼理,此二职若久任,时日久长,便是一藩镇。要是从此成了定例,终有重蹈故唐覆辙的一天。既然和议已定,臣心中计议还是当早归为上,以免为后人责难。”
“枢密果然是谋国之臣。有枢密在,乃国家之幸。”
“臣愧不敢当。”
韩冈自谦了两句,直到皇后又开口询问,“枢密两任河东。河东内情,朝中没有胜过枢密的。如今河东受了兵灾,百姓流离失所,财物更是被劫掠一空。在枢密看来,朝廷该如何做?”
“三五年内,河东军政当以休养生息为重,只要有人有土,治理得当,元气很快就会恢复过来。河东虽遭兵乱,损失也不过是代州、忻州和太原府的一半,并无大碍。”
“寨防呢?”
“河东边防,近年内不必担心。辽人心在东方,无暇西顾。正好有时间可以用来修补寨墙。”
“枢密说的是辽人攻打高丽吧。多亏了枢密的一番话,要不然北虏也不会转去攻打高丽。”京城中早就在传言,高丽被辽国攻打,其实就是韩冈对张孝杰说的那番话,宫里面的皇后也深信不疑:“这一回辽人攻高丽,枢密如何看?救还是不救?高丽的使节已经到了明州。”
明州宁波是近年来宋丽两国之间使臣往来的主要港口,登州港因为太过靠近辽国,虽然海程最短,但还是被放弃了。之前的伪使臣出现在登州,登州知州之所以会起疑心,正是因为这个理由。
韩冈斟词酌句:“臣对高丽内情不明,本不当多言。但备位枢府,又不得不言。高丽与我大宋远隔重洋,与辽人却近在咫尺,即便想要救援,也非是须臾间事。必须要先做好援救高丽的准备。高丽若亡,一切休提。若高丽不亡,大宋当可居中调解。”
“调解?”这些天来,宰辅们都在说暗助,可从来没说过要调解的。
“辽国攻高丽的目的何在,只要想一想明白了。”
“是什么?”皇后立刻问。
“无外乎威信二字。与我皇宋一战,辽师损兵折将、丧师弃土,耶律乙辛由此在国中声望大跌,而耶律乙辛要重树威信,则又无外乎财帛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