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彦博日常起居的小园院中多了一群人。
他们全都围在院中央的一株高达四五丈、数人合抱的桂树下,被掘出的一个土坑周围。
土坑有一丈见方,最深处有五六尺,桂树的半边树根暴露在外。
刚刚从坑中上来的管家一身的土,“相公,这树根子还是好的,肯定能再抽枝。吕三?”
还在坑里的园丁吕三连忙点头:“对!对!相公,根子还有些青色,最好还是再等两年看看。这枯树发芽的事常常有。”
文及甫在旁边看得清楚,根子从皮到芯全都干了。不只是树心有了空洞,就是表面上的皮也坏了。
这株老桂,夏天叶子落光,秋天也没有开花,本想赶在开春确认一下病灶,好进行处理。却发现已经完全死了。
“大人?”
这是文彦博很喜欢的一株老桂,当初文彦博买下这间宅院时就已经在院中。之后改建的时候,也没有将这株历史和时代不明的桂树给砍了,而是以桂树为核心,在后园为文彦博建了一座小院。
文彦博对此极是喜爱,亲笔题名作桂园,还在主楼上题了个与月同馨的匾额。这两年,文彦博大多数时候都住在桂园中。
文彦博珍爱的老树病死,看着老态龙钟的老相公,每个人表面上都若无其事,但每个人心里都在念着‘不祥之兆’四个字。
“……砍了吧,留着也碍事”
文彦博面无表情的起身离开,留下文及甫与众人面面相觑。
“这……”管家为难的望向文及甫。
“……先留着不动,再等一等。”
文及甫也不清楚文彦博是不是说着气话,左思右想了好半日,才丢下话转身追过去。
片刻之后,他在家里的玻璃温房处,找到了正靠在椅上晒太阳的文彦博。
用玻璃拼出的透明窗户,尽管已经在高门大户中流传开来。文、富这一等的元老重臣,各家几乎都换掉了旧有的用纸或纱糊起来的窗户,而改用了更为透亮也更能遮挡风雨的玻璃窗。
不过顶部完全使用玻璃建起的温房,技术难度比单纯的玻璃窗高了不止一个等级。目前平板透明玻璃最大不过一尺见方,而且是要靠运气。且就算能建起来,也很难保证度过春夏秋冬的四季变化。所以当不知何处传出有人想要造出一间连墙壁都是透明的房屋,并早早的提名为水晶宫,便惹来许多人的嘲笑。
不过富弼和王拱辰两家还是修建了一座玻璃温房,让两位元老能够在里面安稳的晒着太阳。大不了隔三差五就给屋顶换一套玻璃,对普通富户算得上是难以想象的奢侈,在元老们的生活中,自出现后就已经成了必需品。
冬天出来晒太阳最舒服不过,可年纪大的人多吹了一点寒风,就很容易生病。熬不过冬天的老人,这世上很多,前几年的吕公弼便是一点外感小疾,然后暴毙。既然有能让元老们安然的享受着冬日阳光的玻璃温房,又有什么理由不让他们用上?所以文彦博等其他元老也跟在富弼、王拱辰之后,将玻璃温房给修了起来。
宽厚的毛毡披在腿上,文彦博正闭着眼沐浴在阳光中。光线透过无色的天花照射下来,让室中变得温暖如春。温房中有数十本畏寒的花木,都是市面上见不到名品珍品,在在此处却探手可折。
文彦博显然对名品花木不感兴趣,听到儿子过来的动静,文彦博忽然开口:“砍了吗?”
“大人。”文及甫小心翼翼的劝着,“还是等一等,说不定过几日就能看到新枝了。”
“新枝?”文彦博依然闭着眼睛,“死了就死了吧。当年买下这座院子的时候,也没指望能一直养活。”
文彦博饶是如此说,但文及甫知道,文彦博最后会选定买下这座宅院,就是因为这宅子里面的各色花木让他父亲十分中意,而当时正逢花期的这株老桂更是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月下丹桂怒放,宅中皆浮动着醉人的甜香。这比经历过多任达官显贵,藏下窖金的几率近乎百分百的宅子更让人觉得物有所值。文及甫当时的想法,也是如此。
洛阳乃千古名城,唐时为东都,深宅大院不计其数,位置好一点的宅院,往往都有数百年的历史。
在洛阳,经常能听说有人在翻修宅院时,从地下挖出一坛金银,或是数千贯钱币。也有杂剧中演,拿着做为本金去行商,又或是买了田地来个晴耕雨读,由此考中了进士,从此浑家有了,房子有了。
不过在文彦博、文及甫父子看来,地下挖出的窖金再众,也不如一颗老树来得让人欣喜。
可这株数百年的桂树,成为文家所有不过数年,便已经化为枯木。
“怎么还不去?”
文彦博没听到儿子的动静,终于张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