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不是重症,但也让宰辅们惊出一身冷汗。
女子毕竟体弱,朝务繁忙,而向太后责任心过重,不懂得偷懒,事无巨细都要一一看过,病就是这样给累出来的。
如果向太后是在仁宗时进宫,多半不会如此勤勉。
可惜她只在近距离看过英宗和丈夫熙宗两位皇帝。英宗是因为生病而不能上朝,一旦病愈,便十分勤政,而她的丈夫,更是开国以来列位天子中数一数二的勤勉。有这两个好榜样在前,向太后都不知道皇帝或代理皇帝这个工作其实可以变得很轻松。
说起辍朝的次数和频率,仁宗皇帝都是压倒性的多。如果太后能够多学一学,不要每天视朝,文武朝臣会过得很轻松,她本人也会轻松一点。
不过站在朝臣的位置上,劝太后疏怠国政的话,谁敢说出口?一出口,就是稳打稳的奸臣了。
“待会儿再来问安吧。”王安石道。
“最好还是一天一次,每次入觐都要起身,不利病体。”
太后毕竟是女子之身。依礼制,见外臣时不能大喇喇的躺在床榻上,肯定得换好衣服起身来——在韩冈看来,也就是纯折腾。臣子每次入问,就折腾一回,每天两三回下来,原本只是小病,也会给折腾出大病来。
“正如方才玉昆所说,太后的情况,的确不宜多入问,但宿卫之事交给阉人之手,也绝非一个好的选择。”
“既然连入问都不方便,那么该如何安排宫中的宿卫?”章惇反问道。
“……”
一片静默声。没人对章惇的问题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如果是天子染病,宰辅们早就入宫宿卫了,福宁殿正好有空房间可以入住。
可现在是太后重病,实在有些不方便——怎么安排都不方便!
臣子们不方便夜里住在宫城中。要都是韩绛、王安石这样的糟老头子倒也罢了,像韩冈这样的,留在宫中肯定免不了惹人非议。
“宿卫的事先放一放。”张璪道,“正旦大典怎么办?看看今天都几月几日了?”
“当如常举行。”
“还请太后支撑一下。”
韩绛和章惇两人回答道。
随即就有人替太后抱不平,往少里说,太后也是辛苦了许久,都累出病来了,还要逼着她去上朝?
“这个时候不养病,落下病根怎么办?”韩冈质问道。
“但现在不支撑,辽国南下怎么办?有人谋逆又该怎么讲?”
“若有人蠢到视此为谋逆良机,自有刀斧和白绫为他预备。如今太后有恙,正旦大典必须停办。”
正旦大典因为太后的病情而宣告停办,辽使也好,其他国家的使节也好,都不用上殿来,配合大宋君臣演一场万邦来朝的戏码。
辽国的正旦使是否能够上殿,过年前在朝野内外有很多人议论,大多各执一端,然后便争论起来。可太后一病,什么争议都没有了。
至于在白沟对面的萧禧,自然是请他打道回府。大宋,是不可能接受一名逆贼派出的使节。
只是正旦大朝会辍朝这件事,对绝大多数的京朝官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大部分的底层官员,在大朝会的大多数时间,全都是站在殿前广场上和大庆殿的门口通风处,一天下来,冻得跟冬天里被钓上来的黄河鲤鱼一样硬邦邦能当鼓槌。
韩冈如此坚持,也没人反对他的意见,的确是得好生的养病。这个时候举行大典,只会将太后的病情折腾得更重上几分。
韩冈其实还多想了一阵,遇上这等意外,吕惠卿还能打出什么牌?而太后的病情,会给原本就混乱的朝堂带来什么样的麻烦?
不论由谁来发布命令,同样放在朝堂上,太后的事也肯定远比对辽开战更为重要一点。
韩冈很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也知道有人在暗中窥伺。
太后年纪不算很大,平常都很健康。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对于女性来说,那个最危险的关口也不可能会有了。但这个时代,三十余岁并非是可以高枕无忧的年龄。
虽然没有进行过详细的普查,但跟据韩冈任官地方的所见所闻来看,大宋臣民的平均寿命也只勉强超过四十岁,这还是排除六七岁之前的夭折幼童的结果。
而在宫中,三十多岁便薨了的嫔妃,数量也不少。如果从这一点来看,向太后的确得注意身体健康的问题了。
若是向太后有什么不测,必然是朱太妃继太后之任,接着垂帘听政。
这可就是让人无法安心的一件事。
没哪位宰辅愿意看到小皇帝的生母掌控大权。这不仅意味着过去为向太后立下的功劳全都化为了泡影,也让有机会
私心里想要废掉小皇帝的朝臣现在还不少。
一个弑父的皇帝,要不是宰辅们硬撑着,正常的儒生哪个愿意向这样的皇帝叩拜?
向太后垂帘听政一年多,章惇对她的表现还算满意。而朱太妃为太后,则很可能让小皇帝有了亲政的机会。
找个名目,将这位皇帝给换掉,另选一位宗室登上皇位。这也是一个选择
若不是韩冈一意坚持,朝中不会有几个附和他。
春秋中那位因为意外而弑父的世子,纵然不被春秋大义责难,可他依然没有做上许国国君。必须要为他自己做下的错事负责。而在一些朝臣看来,天子退位就是最好的负责方式。
可若是凭己意废立天子,这与耶律乙辛何异。而且还不提力不从心的因素。
韩冈知道,这一回会主动提出让小皇帝退位的臣子一个也不会有,纵然赵煦是实打实的弑父,但怎么做,朝堂上依然还有顾虑,也还有很多人念着熙宗皇帝的旧情。
不过若是他的保护人有所变动,一切都得换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