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诫刚刚从睡梦中醒来。
坐在宽敞的车厢中,钢铁制成的车轮不断咔哒咔哒的响着。
由于钢铁质地的轨道,会随着四季季节的变化,而改变长度,这使得一条条铁轨之间,都必须保持一定的长度,以防在夏日艳阳照射下,两条铁轨相互挤压,最后让轨道变形。
重复而单调的声响,不停地敲打着双耳,但只要习惯之后,便会不知不觉的忘掉这样的响声。
可铁轨却很容易在这样的撞击中损坏,在过去,经常是一段轨道的两端被碾压出裂痕甚至破损的缺口,使得方城山的铁路不停地换铁轨。幸好如今钢铁的质量越来越好了,铁轨的质地也越发的坚硬,铁路的维修费用这才降了下来。
睁眼望着窗外,窗帘已经被拉起,穿过透明的玻璃窗,一座房屋便映入眼帘。但下一刻,又刷的一下,离开了视野,被远远的抛到脑后。
车窗外的风景不停地变换,从房屋到田地,从田地到道路,一座座的房舍,一株株树木,从窗前接连不断的闪过。
当看见一座如彩虹一般拱起的桥梁自车顶上跨过,李诫心中一动。这是汴水京畿段最常见的虹桥,现在跨越铁路,也依然使用虹桥。
睡在车上,只能感受到轻微的摇晃,李诫也睡得很沉,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进入了开封地界。
舒展了一下腰身,李诫看向对面的窗口。
对面窗外,高耸的堤坝连绵不绝,灰土黄的颜色,一直遮挡着视野。
从李诫自泗州上车开始,一路上,车辆前进方向右侧的窗口。一直便是黄土累积而起的大堤。几百里了,也不见发生半点变化。
这就是京泗铁路。
耗用了以百万贯来计算的金钱,以百万计的钢铁和木材,难及计算的人力,沿途诸州各县全力动员,历经四载方才修成。同时这也是在建的三条干线中,第一条全线贯通的铁路。
刚刚建成不久的京泗铁路,沿途市镇百余,车站总共二十三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凝聚着李诫的心血。
开通后的第一次行车,李诫便从泗州上车,准备一路抵达京师。
京泗铁路全长近八百五十里,完全沿着汴河修造,自始至终与河道平行的这条铁路轨道,将是皇宋未来的命脉,按照韩冈曾经使用过的医学上的比喻,就是连接心脏的主动脉,一旦有失,便是性命堪忧,神仙难救。
这样的比喻并不为过。
在襄汉漕运尚未打通,京泗铁路更不见踪影的一百多年里,若是没有汴水上的纲运,将南方的粮食不断运送到拥有百万军民的京师,皇宋的都城,根本无法支撑下来。整整一百万张嘴,不是一年两熟、亩产三五石的江南美田,如何养得起?
那时候,皇宋只有这么一条主动脉,所以举国上下都对汴水战战兢兢,每年都要差人去整修汴水沿途的堤坝和水闸。而且为了维持纲运通道的稳定,汴水两岸常年配备一支厢军,专门用来清理河道中淤积的泥沙,同时检查大坝是否损坏,投入的资金都是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数字。
而这样的投入,并没有改变汴水逐年升高的势头,更让朝廷不得不年复一年的投入更多的资金去保证汴水畅通,以及堤防无损。
如今汴水已经与黄河一样,河床不断抬高,大堤也一年年的增长,也让人越来越担心汴水会不会哪一天彻底淤塞起来。但这依然京师上下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幸而如今有了铁路轨道。
先是襄汉漕渠,因为有了方城山轨道而得以畅通,如今又有了贯通淮泗和京师的京泗铁路。
这就相当于在一条主动脉之外,又增加了两条主动脉。这样一来,即便是汴水断流,也照样不会影响到东京军民的生计,大宋朝廷也能够始终保持稳定。
按照最近修改的设计,日后来自南方的货物和旅客,都将会通过京泗铁路来运输。至于汴河,则只负责输送纲粮和一些大宗又不需要赶时间的南方货物。
在李诫看来,在京泗铁路开通之后,即使是中断了汴水的航运,只要能够及时调整,将朝廷过去灌注在汴水上的心力放一半到京泗铁路上,南北纲运也不会有多大的影响。
不过上面的宰辅们都觉得,还是将铁路和运河都拿在手里更安心一点。铁路可以用来赚钱,而汴水的运力,则就是维持京师的安稳。
也不知道这样的改变,会不会让那些水耗子们得意。李诫知道,自从掌控纲运最为得力的薛向因大逆案而被发配南疆,继而殒身于彼,汴水上纲运便成了贪官污吏嘴下的肥肉,这几年抓出的水耗子一窝接着一窝,但不论朝廷杀了多少人,还是灭不尽人心的贪婪。
不过李诫有一次与方兴喝酒,曾听他提起过,之所以韩冈不去整顿六路发运司,只是因为他想要在汴水上看到一个混乱的纲运体系,好用来逼着朝廷去修建京泗铁路。
不论是真是假,现在朝廷上下的确是对六路发运司颇有微词,而京泗铁路能够如此顺利的得到朝廷的全力支持。
一块石碑从眼前闪过。
陈留二字,刻在了石头上,朱红色的正楷烙在了李诫的眼底。
陈留到了。
这也是抵达开封前的最后一站。
但早在看到刻着陈留二字的石碑之前,李诫就已经通过鳞次栉比的房屋,以及几处重要的建筑,分辨出了此地究竟是何处。
车在站台上停稳,推开车门,李诫跳下了车,与迎上来的官吏一一招呼过,他便向前面走过去。
全线贯通的初次运行,这第一列车辆总共八节车厢。李诫独自占了最后面的一节车厢,甚至在里面睡了一觉,不过这个车厢也仅仅是普通的客运车厢。
李诫没有选择官车,他打算体验一下普通旅客长时间乘坐的感觉,而官车就太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