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
随着话声,韩宗儒出现在敞开的大门外。
笨重榔槺的身子,只是跨过一个门槛都耗费了十二分的气力。
看着韩宗儒步履维艰的走到面前,行礼问好,韩缜已是掩不住脸上的笑意,韩维则依旧一副严肃的面孔。
都说儿子投胎是来要债的,但韩维对韩宗儒的态度,却仿佛是放了印子钱的地主,在看到了大年三十还不上账的佃户。
指了一下下首的座椅,韩维言简意赅,“坐。”
韩缜则笑得很是开怀,韩宗儒刚刚落座,就迫不及待的夸奖起来,“这一回,多亏了十一你看得准。”他转头对韩维道,“真是不能不服老啊,日后当是十一他们的天下了。”
当王中正在前庭说出章惇、韩冈本欲将征伐之权转交大议会,韩缜、韩维的惊讶完全遮掩不住。只不过,他们所惊讶的原因,与王中正所以为的原因,应当并不是一回事。
王中正的说辞,正好跟韩宗儒事前推测一模一样。
韩缜、韩维一直都认为以太后发病的仓促,章惇、韩冈所主张的暂代君权的大议会,必然是急就章的产物。
即使有议政会议在前,章惇和韩冈也许的确有建大议会架浚辔蓿啻恚嘈∷担鄊.仗熳拥拇蛩悖簿鋈徊皇窍衷凇饺艘恢鄙畹锰笮胖兀ㄋ胛薏挥u剩笕绱顺栊牛苯尤盟杏行南辔坏闹爻迹チ嗽谔蠊檎叭《男判摹峭耆挥斜匾跋眨皇鞘路9蝗唬湃盟墙蠢吹募苹崆埃执僦渌茏龀龅淖急覆换崽啵蛴杏攀疲床皇悄敲慈范aⅫbr />
但韩宗儒却认为韩冈、章惇必然有所依仗,而且他们已经做好了面对任何意外的充分准备,他对此十分确定,没有任何怀疑。
如果从韩宗儒的这一结论深入的思考下去,就难免得出一个很可怕的结论——太后的病因蹊跷,要说巧合,已是难以相信,要说蓄意,就更加匪夷所思——韩缜、韩维都不敢如此去想。
只是今日之事,再一次证明了韩宗儒的正确,接下来韩家的行动,自是只能依照韩宗儒的判断为依归。
韩维沉着脸,对韩缜的赞许也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与其说是严父,还不如说是晚娘了。
但没有哪一刻,韩维比现在更加惋惜了。
貌寝、痴肥、好吃、懒散,身言书判的第一关都过不了,能当官,完全是靠了家世,以及现在不是汉唐之时,对官员的形象不是那么在意。
可偏偏这个最惹韩维厌烦的儿子,却有着令人称羡的判断力,精准的眼光,敏锐的嗅觉,即使韩维都要为之惊叹。
韩宗儒的同辈兄弟中,才智、头脑都达不到韩宗儒的水平,要是韩宗儒的形象能够好一点,学问再精深一些,性格还能不那么懒散,凭家里两代积累,拱也能将他给拱进议政会议里去。
韩缜还没换下恭迎天使、恭聆圣谕时所穿的官服,衣袍俨然。可坐下来后,就把碍事的长脚幞头丢到了一旁,手指扒了扒头发,“既然十一的推断没错,辽人的事跟政事堂也理应脱不开干系,嗯,至少是在章、韩的意料之中。”
韩维突地动了一下,其实韩缜说了一句废话,虽不愿往那个方向去想,但韩缜、韩维在收到了北地军情之后,就开始怀疑起这件事并非是巧合。虽说政事堂那边也有一些解释流传出来,可终究不是那么让人确信。
只是现在需要注意的重点已经不是政事堂和北方军情之间的关系,而是怎么解决问题。
“此事或可不论。”韩缜看了眼兄弟,“既然政事堂对文宽夫还有我等早有预备,想必对北虏也有所预备。”
韩维登时摇头:“章、韩不可信。现在是文彦博与东府相争,韩冈又写了那篇檄文,即使河北打成一团乱,政事堂也能将文彦博拉出来顶罪。”
过去两党相争时,旧党就是恨不得新党主导的战事输得丢盔弃甲。当年罗兀城之败,文彦博为首的枢密院在其中居功不少。
如今章韩恨不得文彦博去死,用河北一地的百姓,换来稳握大政,谁会多眨一下眼睛?就算死了一百万,国中也能找出两百万人移民河北。
韩宗儒清了清嗓子:“父亲、叔父,其实不必担心,想想韩相公,他的名声一向是很好的。”
韩缜叹道,“韩冈名声是好,可他当真会在乎河北?这叫人如何不担心。”
几十年的官坐下来,早没了那腔热血,身在自家之中,也没必要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