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金刚簌簌发抖,几十年来,一场场血淋淋的屠戮走马灯一般在脑中环绕,这一瞬间,他比软榻上的皇帝还要更像一个病人。
耶律乙辛闭了闭眼,几句话说了,又有些累了。换作前几天,要警告萧金刚这样的领军大将,冷落一下就足够,哪里需要说出声来?
“佛保,过来。”稍稍歇了一下,恢复了一点体力,耶律乙辛向孙子招了招手,“你拿着朕的金牌出去,如果有人不得军令,在营中走动,杀了。交头接耳,杀了。无故聚集,杀了。不管是谁,只要是与军法有违,杀了便是。”
耶律怀庆双手微颤的接过金牌,接过祖父的命令,他很清楚,耶律乙辛的这道命令,不知会有几十几百人为此而成为刀下游魂。
“别一副没出息的样,”耶律乙辛呵斥道,“大辽的皇帝不能怕见血,杀得越狠,血流的越多,天下人就越是认你。”
耶律怀庆忙大声道答应了下来。
“斜也!”耶律乙辛稍微提声叫了一下,牵动了内腑痛处,脸又有点发白,
一名宿卫应声掀帘走了进来,正是方才站在御帐门口的生面孔。原本萧金刚看着他就不像国族后族的晚辈,原来是完颜部的女直蛮子。
“这是斜也。”耶律乙辛向萧金刚介绍,“乌束雅的小儿子。现在接替阿骨打,守朕的御帐。”
“斜也,”耶律乙辛对斜也吩咐道,“你跟着齐王,他说杀谁,你就杀谁。”
完颜斜也跪下磕了一个头,大声道,“斜也愿为大皇帝效死。”他偏过身子,又向耶律怀庆磕了一个头,“斜也听齐王使唤。”
萧金刚在旁边看着,微微有些不忿,但他也知道为什么皇帝要这么做。
皇帝对完颜部一直十分看重,从完颜盈哥开始,皇帝身边完颜家的人就没少过。而完颜部也是用忠心回报。这一回,要不是阿骨打挡在了皇帝和齐王面前,大辽说不定就这么完了。
“你们先去办事。”耶律乙辛挥挥手,耶律怀庆和斜也行礼后就飞快的出了御帐,只留下了萧金刚,和一群木雕般的守卫及内侍在里面。
“对了,萧金刚。”耶律乙辛忽然说道,这是今天他第一次没叫萧金刚的乳名,让萧金刚心中一阵发寒,“你说今天会有多少人拿着纸条赶过来。”
近年来本就有些阴晴不定的皇帝,受伤后更加显得喜怒无常。萧金刚不知道皇帝到底是何意,不敢乱猜,越想越怕,一时竟抖起来了,“臣……臣……臣实不知。”
“不知好,不知道好,不知道是最好了。”
即使是垂垂已老,甚至离死不远,但狼王就是狼王,只会变得更加凶戾。耶律乙辛的笑声如同夜枭一般瘆人,萧金刚一时间双脚发麻,连动作都僵住了。
同样是挥手,耶律乙辛将萧金刚赶了出去。
尽管接见前后也就一刻钟的样子,不过在这一刻钟里,耶律乙辛已经把萧金刚这位在奚部和朝堂都有背景的大将给重新慑服了。
短时间内,他也会成为助力。
耶律乙辛昏昏沉沉又躺了下来,精力不济,困顿得想睡,但头脑却过于清醒。出兵这段时间来的决定、进展、遭遇,如同缸中水瓢,按下这个,那个就浮起来,按下那个,就换作这个浮起来了。
回想起这一次攻宋,耶律乙辛觉得,可能真的是失算了。
攻宋不是目的,目的是防止内乱。
耶律乙辛要安安稳稳的将皇位交给自己的儿子,但宋人肯定是要在交接时大动干戈。
与其等耶律隆费尽手段与旧王的反叛者一决生死,最后却让宋人捡了大便宜去,还不如自己先动手攻宋,趁机清洗国中余孽,即使与宋人交恶也在所不惜。
当耶律乙辛统帅大军来到前线,后方果然生变,耶律隆连夜赶回去主持对中京大定府的清洗,而耶律乙辛就在前线上继续与宋人对峙。
本来耶律乙辛攻宋的计划就是走一步看一步,若是宋国虚弱,那不妨进两步,若是宋国强势,那就在国境边上走一走,跟那两位相公别一别苗头,以期得到一些让步。
宋国都堂的强硬,没有太出于意外。河北的守御水平,也是在意料之中。而河北边境的寨堡,亦是果然比预计的要难啃得多。宋国上下,畏辽如虎的风气已是大改,甚至还有一干黄口孺子,都想着要在他耶律乙辛的头上争一把功劳。
不愿冒险的耶律乙辛干脆就能跑的都去打草谷,不能跑的就在天门寨边消磨上了,慢慢的将乌龟壳撬开。如果定州路的宋军敢放弃预定阵地,北上支援,而耶律乙辛也不介意在野战中称量一下宋军的实力——只要在他预定的战场上就行。
这些天下来,攻打天门寨的计划毫无进展,但打草谷的顺利,让耶律乙辛有了一个发现。这就是随着大量的火器装备军队,军队和平民之间的差距越发的明显起来。
旧时河北边境村寨,对几百骑的打草谷,有着很强的抵御能力。不付出一定的代价,就很难打破他们的村寨。可现在即使是经过训练的宋人,躲在坚固如小城的村寨之中,只要没有装备水平相近的火器,在火枪火炮和炸药包面前,就像一枚鸡蛋一般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