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松总认为他是一棵树,诚然他确是一棵树。可这树过了百把年,也是能修炼成精的,尤其是这么一棵天天站在神仙家院子里的树。
虽是选了个风水宝地,可也没能长出一个机灵的榆木脑袋。
“山松,你又把茶倒洒了……”
“是,我知道。”
“那你为何还不停手?”
“倒的时间久了,忘了怎么放下来了。”
孟忧无奈,只好亲自上手把他那木头手腕给搬直。
“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虽然我也不知道当初蓝枳是打哪里把你拾来的,但你好歹也算是一棵仙家的树是吧?换了别的成了精的树,早就会给主人捏肩捶背了,你却连个茶都倒不好,唉……”
这话听在山松的脑子里就成了,自家主人需要一个捏肩捶背的树精,于是就开始了盘算,该上哪里去找一个呢?
正巧了,寻思着到哪去找这么一个任劳任怨的长工,外头朱红色的大门就被扣响了。
今日杏花微雨,正是休憩好时机,不做生意。可外头那敲门的主儿也不是个容易放弃的,连扣了数十声,孟忧听得头疼了,这才挥了手让山松去开门迎客。
山松开了门,却不见半个人影,正欲关门去回话,却从门外墙边探出一个脑袋来,年纪不大,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怯怯懦懦的问话,“这里可有桂花糕卖?”
山松摇了摇头,许是因了久久不动这身体,脖子发出咔哒的声响,山松暗叫一声不好,脑袋就那么一骨碌掉了下来,滚到了小女娃的脚边。
女娃也不害怕,只当个稀奇物件一般盯着看上半晌。
那地上的榆木脑袋眨了眨眼睛,动了动嘴,“劳烦帮我捡一下脑袋。”
“喔。”
小女娃很是乖巧的弯腰捧起地上的脑袋,然后轻轻放到了门槛上。
待山松重新装上脑袋以后,女娃又指着他腰间的一枚玉勾问了一句,“哥哥,这里卖玉勾吗?”
“这里不卖桂花糕,也不卖玉勾,这里只卖死人用的东西,以后不要再往这里跑了。”
“可是我看见你的这个玉勾就心生喜欢,喜欢这个玉勾就会想到甜甜的桂花糕,既然想都想到了桂花糕,那哥哥你是不是应该把这玉勾送给我,好做个念想呢?”
山松的榆木脑袋被绕得嗡嗡直响,这女娃的话讲得云里雾里的,比平时听得那些什么诵经念佛还要难懂。
“既然你想要,那就给你好了。”
山松将腰间那块陪了他不知道多少年的玉勾解了下来,“给你了,你就要好生收着。虽不知这玉勾是何时到我这的,但料想也应该是个珍惜物件,今日给了你,你就早些回去吧,这里还是不要来了。”
女娃兴奋的捧过玉勾来,甜甜的叫了一声,“谢谢哥哥。”
“既然你唤我一声哥哥,那是不是该把偷我的钱袋还我?”
“什……什么钱袋啊?我听不懂哥哥你在说什么……”
“那是今日还未做账的钱,不能给你。”
山松伸了手,“不分人鬼就敢如此伸手偷窃,你也算是同我差不多一般糊涂了。”
女娃摇了摇头,“不能还给你。”
“为何?”
“新百楼那边有个哥哥让我过来偷的,若是偷不过去,我爹就会把我卖进夜总会去了!”
“夜总会?”
“对,就是那个哥哥的酒楼!”
山松的脑子再一次不够用了,这都说得是些什么,他挠了挠头,“那我跟你一起过去一趟,可以不?”
女娃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走在前头带路。
孟忧等了一会儿,见山松还不回来,往门外唤了几声,“山松?山松!这木鱼脑袋又往哪里跑了?”
山松本体是一棵桂花树,至于为何不叫山桂而叫山松,大抵是因了百年前那个取名的人松桂不分吧。
六百年前,山松还是一株窈窕的桂花枝,没有什么桂花挂枝头,只有光光的树枝在风中战栗。
山中有一日来了一个赶考的书生,书生读了多年的书,却也只是纸上谈兵,不识什么松桂。
他口干舌燥走了半天,依在这枝瘦弱的桂花枝条上,山路陡峭,书中记载山松不畏陡峭,坚韧不拔,就算底下是石头也要努力扎稳脚跟。
看着眼前这光秃秃的树干,虽纤细却能于山风中傲立,他不禁感慨,“天地万物皆有灵气,山松亦如是。”
他抚上光秃秃的树干,望着那条望不见尽头的路,幽幽念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山松许是感到了萧条,抖了抖枝条作为回应。那书生竟然一番感慨之后,顺势将这抖动的枝条给折了下来装进了包里。
“我也没个什么伴,不如就借你一根小小枝条伴我上京吧。”
夜里睡不着,书生就将那小小枝条从包里翻了出来,捏着那枝条说话。
“此地离家百万里,只余两日就要开考了,如今我还在路上奔波,去到上京,怕是连一方席位也没有了。小山松,你可知我为何赶考?”
书生顿了顿,看着手中的山松,竟像是知道他会答话一般,就那么看了一会儿,然后自言自语道:“我家中有个小妹妹,模样俏丽,却是因了穷苦,不得觅一个如意郎君,今已二八年华了,却仍待字闺中。我生得蠢笨,没什么本事,听说上京赶考能中状元,中了状元也就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如此,我的妹妹定能好好觅得一个如意郎君了。”
山松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是感觉到他周身的喜悦,也情不自禁被他渲染得喜悦起来。
离开考只余一柱香的时间,书生拖着他全部的家当跑进考场。
他那一跑,被同场的考生们故意奚落,有人悄悄往他脚下伸了只脚,山松暗骂:“笨书生!留神脚下!”可是已经晚了,书生还是被绊倒在地,以一个极其丑的恶狗扑食的样子摔倒在众目睽睽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