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舞会, 其实只是一帮灰头土脸的人的自娱自乐。年轻的绅士洗干净了自己身上的煤灰, 女孩们好好打扮了一下,穿上西装与裙子, 也显得像是上流社会的人了。
夏先生却对这种东西,产生了兴趣。好似他每次感兴趣的点,总是出人意料的, 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想大概他有过去的很多故事。
毕竟一个那么年轻就来到异国他乡, 还这么博学的人, 哪里是那么好懂的。
我当时偷偷喜欢的姑娘伊莎贝尔也来了, 这让我一时没心思去在乎夏先生。等终于邀请到伊莎贝尔,在不甚明亮的灯光转了好几圈之后, 我才注意到他还站在角落,倚着墙。
他没有去邀请任何一人,终于脱下了那看上去穿了数年的灰色风衣, 穿上了西装。不得不说他很适合穿这种衣服,好似立马从一个住在山脚下的旅客, 变成了英不落的某个贵族。
他平时对我很客气也很友好,但是从某些时候的神态举止,还有流露的只言片语, 都让人觉得他像是长时间身居高位过。
或许是以前在联盟那边很有地位吧,这更勾起了我对他的好奇心。
我一直没告诉夏先生的是, 我找到了一个曾经学过联盟语的老工人, 从他那里拿到了很多笔记。
在过去的一年里, 我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学习这些。具体是为了什么,我也说不上来,一部分原因可能就是那好奇心,一部分是在接触那些书籍后,我开始觉得外头的世界超出自己的想象,光是局限在这灰暗的工厂,是没有办法见到那些精彩的。
我在与伊莎贝尔告别之后,夏先生终于从角落里走出。我们一起出去,到了后头的小街巷。
那里环境不好,垃圾堆在旁边,隔着一堵墙都能听见机器运转的声音。我还没开口询问他为什么不邀请舞伴,就感觉到脚边有冰冷的东西。
我低头,看见了暗色的雾气从狭窄墙间的每一寸涌出。那些冰冷犹如寒冰,几乎要把我的脚踝冻僵。
从最远处的角落,我看见某种覆盖有浓厚皮毛的生物,正在挣扎咆哮着,把自己的身躯从墙上挣扎出来。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惊悚的场景,那些生物体型像是犬类,完全没有眼睛,只有充满獠牙的巨口和其中垂下的涎水。光是看着就该明白,它们是天生的捕猎者。
离我们背后几米的行人都不见了,世界像是突然陷进了诡异的一面,只有我和夏先生站在狭窄的巷子里,没有任何可以逃脱的地方。
我的两条腿在打颤,绝非单纯是因为寒冷或者恐惧,而是某种极具压迫感的气息,正在从那些我从未见过的生物上流出。
夏先生在我前头几步,站定不动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生物飞速靠近,每咆哮一声,我就感觉理智崩塌又一分,整个世界都在我面前重组了,疯狂在一点点爬上脊椎。
然而星光从我身边呼啸而过,带走了一切。
我简直难以想象自己的眼睛,但真的有炫丽的色彩像是汹涌的河水,与我擦肩。
这种色彩不该存在于世间,光是见到,我就知道它不属于这个星球。任何一个画家若能见到这场景,都会沉浸在余生的痛苦里,因为他们无法画出这份华美。
在这瞬间我就像处在万千星海之中,脚下轻飘飘,彻底脱离了污水横流的小巷,和这个忙碌而拥挤的城市。
在迷乱的色彩里,我看见夏先生举起了右手,那些星光就像是漩涡一样席卷到他的手旁,汇成球状不断湮灭又新生,最后再次喷涌而出的时候,袭击者的全部身形被吞没在其中,再也看不见,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哀鸣。
等到一切散去,这又是一条普通的小巷子了。我看见在他刚刚才卷起的袖口处,曾经在小臂内侧刻下的字迹,正在快速愈合。
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愈合速度,血痂在半秒内已经全部脱落,新生的皮肤和原来完全无差。在狰狞伤口消失前,我依靠浅薄的联盟文字知识,辨认出那是两个字。
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没看清了。夏先生脸色如常,好像刚刚只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用树枝戳死了几只蚂蚁。
他回头看我,轻声说:“快走吧。”
我连忙点头,小心翼翼跟在他后头,脑中完全都是刚才的场景。
那天直到乘着马车回到山脚下,我们都没有交谈这件事情。我和他匆匆告别后就回家了,没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甚至怀疑那是不是一场梦。
现在友人曾经说过的“男巫师”理论,在我心中已经成立了,据说他们都会使用黑魔法。
但或许是过去和夏先生相处的一年,实在太奇特了,我反而觉得这太自然了,事情本该如此。在当天下午,不知抱着什么心态,我还是前往了他的木屋。
夏先生和过去一样,神色如常地拉开门,然后给我泡了一杯红茶。
递给我杯子的时候,我看见他右手又有了新的伤痕,刻的还是原先那两个字。我暗暗记下它们的形状,想着回去查查,究竟是什么意思。
小巷里的这件事情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里,都没有被提起。我也没有查到那两个字是什么,因为在回去的路上我就全忘了,一干二净那种。后来夏先生再也没在我面前挽起袖口,但我知道那伤痕一直都在。
很快伊莎贝尔吸引了我所有的注意力,她有着甜美的笑容和金色的头发,在这个满是灰霾的城市,简直耀眼得让人无法忽略。
她对我也很有好感,在来年开春的时候,终于答应了我的追求。
那几天我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夏先生在给我递上茶杯的时候,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把和伊莎贝尔之间的事情,和他全部飞速讲了一遍。他听完以后,笑着给我献上了祝福。
那天我还是躺在沙发上,看他的藏书。在打开某本他的常用书后,有一份厚厚的手写稿从里头掉了出来。
鬼使神差一样,我开始看那稿子,带了难抑的好奇和窥探别人隐私的愧疚。但是——我自我安慰这样想——夏先生从来没有阻止过我看他的任何东西,大概是真的不介意吧。
凭借我拙劣的联盟语,我只能断断续续看的懂一点。
其中最好懂是一张详细的方位图。最中心的城市大概是叫阿卡迪亚,还是什么,夏先生从其他城市标记了很多线路,上头写了不同物资的名称,还有许多人名。
我钻研了半天,终于明白这些都是补给线。
这个城市的名字我从来没听过,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研究这些。那些都是很基础的生存物资,正常城市应该根本不缺,没有这样规划的意义。
再往后翻,全部都是我没见过的公式。其中在类似几个车站,还有奇怪装甲的手绘图旁边,是近百页的公式和计算。
我匆匆翻到最后一页,注意到一个频繁出现的单词“D06”,大概就是他研究出来的东西了。
依然怀着某种愧疚,我把手写稿重新夹回去,本来就厚的书更是胀鼓鼓的,很勉强才能塞回书架。后来我还是和夏先生说了手写稿的事情,他笑了笑,只说:“没关系,你要看就看吧。”
于是我又翻了几次,实在看不懂,就没了什么兴趣。
再认真看这些,又已经是五个月后了。这天夏先生要给家里做个大扫除,把所有资料都拿出来,准备重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