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下起了漂泊大雨,卫辞趴在坤宁宫的木棂窗上, 看屋檐外头雨水泻出去老远。住在坤宁宫, 也是和燕惟如约定的条例。
棂窗下是一张案桌, 上面有几张宣纸,她握笔想写信给二得, 可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没有告诉二得她和燕惟如的约定,那晚他在贞顺门下等了一夜, 她失约了。
可一切都在燕惟如的掌控之中, 贞顺门那儿有人埋伏,她若是现身, 只怕两人都不能活着出去。
思绪飘出去老远,想起在福船上那日, 也是秋日里的漂泊大雨,那是他第一次吻她, 他以为她不知道,可她根本没睡着, 那样的小心翼翼,她一直都珍藏着。
“在写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卫辞下意识捂住面前的宣纸, 宽大的襕袖全都带到了砚台里,湿啦啦汲满了墨汁, 燕惟如见状, 忙抬手制止, 卫辞以为他要抽自己的宣纸, 卜冷登站起来,带翻了案桌上的砚台,墨汁撒得到处都是,宣纸上本就没几个字,这么一泼全都糊了。
卫辞心里着急,回过身就冲道:“哪个不长眼的……”望见燕惟如那张皱巴的脸,她顿时止住了嘴。
燕惟如甩着襕袖上的墨汁,屋外孙启寿听见声音忙冲进来,替他整理着,“哎哟我的天爷,这么整成了这副模样!”回身朝后喊道:“碧琪,赶紧去一趟乾清宫将皇上的那套暗紫团龙圆领袍拿来,这天寒地冻的,伤着身子可如何担待得起。”
碧琪发愣,见着案桌上一团狼藉,啊了一声道:“哦,奴婢这就去。”
卫辞呆愣愣站在一旁,看着众人忙来忙去,想上前帮忙又不知该怎么搭手,只得干站在一旁。
燕惟如低身任下人将外罩都脱下,转身瞥了一眼身旁的人,挑起眉毛若无其事道:“都退下,这里让皇后来就行。”说着张开了手站在她面前,“皇后替朕换衣裳罢。”
孙启寿怔了一下,朝着卫辞望了一眼,随即躬身带着底下人退出了坤宁宫。
她心头依旧惘惘的,她没替男人穿过衣裳,就连二得也没有,室内没有其他人,她觉得心里发紧,两手垂在宽大的襕袖中,攥住拳头脚步一动不动。
燕惟如看出她的犹豫,轻笑道:“皇后很紧张么?朕是皇上,是你名义上的丈夫,替我换件衣裳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着又张了张手臂,他没有说其他,只说了名义上的,他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他也不愿逼她,良久才道,“算了,朕自己来。”
他说的极为颓废,卫辞心里咯噔,她知道他喜欢发脾气,万一弄僵了又来一出言而无信的戏码,那她还要不要活了?不就是换个衣裳么,又不会少块肉,等她出去了,天天给二得穿衣裳。
她这里还在为陆渊抱不平,脚下却生了风似的疾步上前,扯过他手里的衣袍,想也没想就道:“我来。”
燕惟如淡淡抿嘴轻扬,望着她在他胸前手忙脚乱,直觉好笑。
接过衣服卫辞就后悔了,天子衣服不似旁人,繁琐复杂,她理了半天也不知这衣服怎么穿的,手心里都急出了汗。
他腿有些撑不住,颤抖一踉跄,差点跌在地上,卫辞惊地一把拽住他,“你怎么了?”
他笑了笑,“无碍,腿站的累了,有些撑不住。”
她扶住他,拉他坐在炕沿上,着急道:“站不住就赶紧坐下来,不要勉强自己。”
他扬手理了理,自己穿戴好了衣袍,扬了扬襕袖,望见她着急的模样,忽然觉得腿上再疼也不觉得,咧嘴道:“我不累,真的,你不要担心。”
瞧见他这副模样,卫辞有些难堪,指了指他的脸道:“你脸上煞白,还说无碍,痛就是痛,有什么好遮掩的,身子是你自己的,腿也是你自己的,你不说实话,太医怎么替你整治?”
她话语里有些责怪的意味,他这腿是因她而伤,她总归是欠他的。
回身去找碧琪,打算请太医为他瞧瞧,孙启寿也站在门外,曲脚帽上湿漉漉一片,估摸着是冒雨来的,手里托着药瓶气喘道:“娘娘,这药一到下雨天陛下就不离身,今儿出门忘了,您赶紧拿进去让皇上服下。”
卫辞接过,放在手心里端着,疑惑道:“这是……”
“陛下有腿疾,天稍微一阴冷就钻到骨子里疼,这是太医配的随身止疼药。”
手里摩挲着光滑的小药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如今是皇帝了,从古到今,有哪个皇帝是瘸腿的,他不但要忍受腿疾的疼痛,还要忍受全下人的议论与嘲笑。
脑子里混混沌沌,回身进了里屋,望见他倚在床头上睡着了,眉头紧蹙,大约是腿疼到了极点,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可他为什么不说出来,没人会嘲笑他,也没人敢嘲笑他。
叫了他几声也未应,她捏着帕子替他额上擦了擦汗,将药瓶放在他的手边,自顾自的退了出去,打算叫孙启寿进来服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