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是三伏天, 天气正热,院子里蝉鸣阵阵,虽有下人来粘蝉,但到底聒噪。沈澈方才的话带着无比的寒意,加之他现下浑身弥漫着不豫和威压, 连旺儿也觉得胆寒非常, 大气也不敢出,只得称是, 忙不迭下去了。
直至他退下,沈澈才再度进了屏风后, 顾柔嘉正沉沉睡着, 因为天热, 她脸颊红扑扑的妩媚至极,沈澈唯恐她热醒, 只轻手轻脚上了床, 将她抱入自己怀中。睡梦中的顾柔嘉嘟囔一声, 小脑袋就势埋入他怀中,睡得甚是香甜。
听得她呼吸深沉, 沈澈这才放心, 目光又也落在她缠着纱布的手腕上。方才包扎之时, 那白皙小巧的手腕已然浮出清晰可见的指痕来,更是肿得三指高, 白森森的发亮, 让沈澈心里好似被人捅了一刀, 痛得鲜血淋漓。他只后悔自己不曾早些回来,更后悔没有早些杀了沈奕这口说不成就对嘉嘉动手的竖子。
自幼娇生惯养,顾柔嘉哪里吃过这些苦,更不知她是否伤到了经络。想到她跌坐在地上哭得委屈的样子,沈澈目光一沉,苍白得病态的脸上漫上了寒霜,又将顾柔嘉朝自己怀中拢了拢。
他定要让沈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因体温低于常人,因而顾柔嘉偎在沈澈怀中睡得香甜,再醒来之时,则见沈澈双目紧阖,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大手却像是铁钳一样,将她护在怀中,舍不得放开。饶是手腕钻心的疼,顾柔嘉心里还是与吃了蜜一样,便沈澈怀中钻了钻。
她动作并不大,只是沈澈素来浅眠,一下就醒来,低头对上顾柔嘉清亮如水的眸子,他弯出一个笑容来,柔声道:“怎么不再睡上一会子?是不是手疼?”
“现下睡了,夜里怎么办?”顾柔嘉贪凉,躲在他怀里不肯起身。因为伤处肿起,她只觉得手腕处紧绷得厉害,低头见已然被细细包好,心知是沈澈所为,心中一暖,摇头说,“不是很疼,你不要担心。”
“好,我不担心。”饶是心中杀意狂暴汹涌,但沈澈笑得风轻云淡,细密的吻落在她额头,“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好你。”
早知沈奕道貌岸然,说不委屈定然是骗人的,但比起委屈,顾柔嘉更多的是不齿。不仅不齿沈奕对自己动了手,更不齿于他称沈澈和宸妃是怪物。哪怕她仍然不知,何以叶知秋和沈奕都一口咬定沈澈是怪物,但她知道,她中意的男子,哪怕当真是怪物,她也愿意陪沈澈一起做怪物。
她笑道:“你还要怎样保护我,沈澈,往日我曾希望你能将顾家护在翅子底下,可我现在却不想你将我全然保护起来,我不愿你替我扛了所有事。再有什么事,你我夫妻共同面对。”
她说得坚毅,让沈澈心中动容,抿出一个笑容来,不置可否的揉了揉她的发。哪里不知他故意搪塞,顾柔嘉顿时着恼,气哼哼的背过身不理他。沈澈只笑着去哄,正值耳鬓厮磨之际,顾柔嘉猛然想起小枣红的事,忙翻身坐起,道:“咱们快去见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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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回到家中,顾老爷就听贴身的小厮说起沈奕来过,他只是“唔”了一声:“太子天潢贵胄,可不能怠慢了。”
“王妃接待着呢。”小厮只笑,“只是说来奇怪,太子走时似乎带了几分怒意,身上也有些脏。太子前脚刚走,九王殿下后脚也回来了,也是怒气冲冲的,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
顾老爷沉吟片刻,尚未说什么,就听人说沈澈与顾柔嘉过来了,忙以臣礼迎了两人,被顾柔嘉拦住后,仍是一派恭顺模样:“日头大,殿下与王妃亲自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是为了哥哥。”顾柔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紧紧看着父亲,语调愈发的坚定,“哥哥堕马不是意外,是有人刻意陷害的。”她一面说,一面从荷包中取出那枚锯齿型的铁片呈给顾老爷,“这铁片藏在小枣红马鞍之中,本就紧紧压着小枣红的背,让它极不舒服,遑论骤然加了一个人的重量,这锯齿深深没入肉中,小枣红背上血肉模糊,剧痛之下,这才会将哥哥颠下来。”
那铁片上尚且带了几分殷红的血色,顾老爷听得女儿说完,额上青筋都鼓了出来。原本顾鸿影高中榜眼,举家欢欣,谁想立即堕马,摔成重伤,顾夫人因此卧床不起,好好的家里,闹得现下这般光景,若是意外也就罢了,但要是人为,分明是有人嫉恨顾家、嫉恨顾鸿影!现下仅仅是高中就闹出这种事,来日顾鸿影若是一路高升,岂非要给对方害得家破人亡!
如此想着,顾老爷目光陡然一深,沉声道:“是谁?”
顾柔嘉抿着嘴儿,完好的小手紧紧捏着铁片,指尖都泛出了青灰之色:“是郑轶。”
本不知她为何忽然惶急的要寻顾老爷,沈澈虽担心她的伤,但也陪她过来,听她说出郑轶二字,顿时蹙起了眉。
“不可能!”顾老爷脸色铁青,陡然摇头道,“轶哥儿是顾家一手拉拔,与你哥哥更是自幼相识,一起长大,更一起入了衡山书院念学,怎会做出陷害你哥哥的事来?绝无可能!”
早知道父亲不愿相信郑轶为人,就如同前世,直至郑轶翻脸,父亲都不肯相信他会如此薄情寡义,将多年照拂之恩一笔勾销。顾柔嘉摇头,斩钉截铁道:“小枣红是爹爹寻来,本是想要送给我的,后来因为它性子太烈,唯恐我不能降服它,这才送了哥哥,哥哥驯了小枣红多日,将其驯服。顾家上下,除了哥哥之外,小枣红从不许任何人碰它,连马厩的下人靠近都能被它咬上一口,遑论旁人。”
顾老爷颔首:“不错,小枣红性子刚烈,除了鸿儿,谁也不能靠近,动辄被咬甚至被踢飞。正因如此,才无人能在它身上做手脚,只能归咎于鸿儿并未完全降服它……”
“既是未曾完全降服,为何小枣红跑丢了几日,又自己回来了?”顾柔嘉反问道,“倘若它真的不曾认哥哥为主,不曾认顾家为主家,以小枣红刚烈的性子,一旦跑了,可就再也不会回来了。”顾老爷张口欲言,却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出反驳的话来,看着女儿尚有几分稚嫩的小脸,他脸色白了又白,顾柔嘉继续说道:“爹爹忘了,除了哥哥之外,还有一个人,和哥哥时时在一起,同吃同行,一同在顾家的学里念学,驯服小枣红也是两人一起,哥哥对人从不设防,更不会防着他,也绝不会想到,他会这样陷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