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绝了也没什么要紧的……可是回绝了之后呢?顾鸿影傻里傻气的,别说明白温含芷的心思,只怕连自己对温含芷动情的事都不知道,若是将温含芷拖成了老姑娘可如何是好?顾柔嘉抿紧了唇,轻轻的点头。
因孕吐厉害,顾柔嘉的菜肴都是专门分开的,清淡的没有半点异味。沈澈顾不得自己吃饭,只坐在她身边,一点一点的喂她,每喂完一点,都要停一停,见她不曾吐出来,这才肯喂下一口。他的脸绷得好紧,严肃非常,众人也只是吃饭,一时气氛颇为僵滞。待顾柔嘉吃完一碗米饭,小口小口的吃了一碗素汤,沈澈紧绷的俊脸才冰雪消融,淡然之中带了欣慰:“今儿吃得比平时多一些。”
热气蒸腾之下,顾柔嘉的小脸上红晕升腾,很是妩媚,这样看了沈澈一眼,她摸了摸肚子:“宝宝今日很乖。”
她面带母性的温柔,眉眼间的幸福全然做不得假。顾家二老相视一眼,齐齐庆幸起了当日同意顾柔嘉和沈澈的婚事,否则硬生生拆散了他二人,女儿必然不会如现在这样。
顾柔嘉填饱了肚子,身子又有些乏了,也就要回去,温含芷自告奋勇陪她而去。偏顾鸿影想与沈澈吃上几杯,惹得顾老爷虎了脸:“鸿儿,怎可在九王跟前放肆?”
“岳父不必拘礼,亲王不过是虚名罢了,只当是寻常的一家子。”沈澈苍白的面容上浮出笑容来,只令旺儿去取酒杯。顾柔嘉转头瞋了顾鸿影一眼:“哥哥,你若是将沈澈灌醉了,我可不饶你。”
从厅中出来,外面又下雪了,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天地间都一片素白。两女并肩往回走,温含芷身子弱些,抱着手炉,小脸都冷得有几分发青:“若非亲眼看着你二人一路走到现在的,我是绝不信如九王这等冷情冷肺的人会将你捧在手中。这世上哪个女孩儿不希望夫婿这样待自己,当真是让人歆羡。”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想到沈澈,顾柔嘉喜得眉眼弯弯,前世受了多少委屈,甚至对沈澈惧怕到了极点,但现下能够和他结为连理,已是再好不过了,“说不准,阿芷的良人也近在眼前了。”
听得她意有所指的话语,温含芷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鹿,低声道:“嘉嘉知道了?”
“是,我已经知道了,只是不知你是怎么想的。”顾柔嘉看着一同长大的好姐妹,若李家二郎的确真心求取温含芷,那必然是极好,但温含芷的心意更是重要,若是她不愿意,顾家上下谁也不会强逼她。
何况还有个连自己个儿心意都摸不透的顾鸿影。
两人之间沉默着,只余雪落簌簌。许久之后,温含芷笑了:“他是个很好的人,也是真的喜欢我,不然他不会来提亲的。九王那样被冤枉,他才刚刚做官,就能仗义执言,可见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嫁给他的话,我会有很好的归宿,他也一定会好好待我,所以我是愿意的。”她说着,又笑起来,“哪怕他对我不好,我也愿意,至少他是状元,前途不可限量,如今流言甚嚣尘上,若我与他定亲,他必然会出更多的力。”
“那你自己呢?”顾柔嘉看着面前的好友,好像从来不曾认识过她。温含芷一直是柔弱的,怯生生的模样让人一见就生出怜惜之意来。但现在她竟然能如此清楚的认清形势,说出这样的话来,顾柔嘉只觉好像吃了一枚酸杏,连眼睛都酸透了。
“我自己?”温含芷轻轻说,冷得发青的小脸上浮出无力的笑容,“嘉嘉,我昨夜想了很多,想到了你,想到了晏如姐姐。你和九王心心相印,能够结为连理,这是你们的福气,但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福气。活着本来就是一件辛苦的事,既然都是苦,苦我一个人,能换来我在乎的人不那样苦,那就是值得的。”她说着,笑容如往日一样乖顺,只是其中蕴藏着决绝,“嘉嘉,我其实好羡慕你,再难再苦,你和九王都是心心相印,会一直走下去的。”
她说得很慢,那发苦的笑容一如顾贵妃,顾柔嘉只觉心中大恸:“哥哥他心里是看重你的。”
“我知道,鸿哥哥一直都是看重我的。”温含芷轻笑,望着廊外纷飞的白雪,口中呼出的白气一点点的消散,“可是他看重我,和看重你没有什么两样。那年中秋他说他愿意娶我,我虽高兴,但也知道那不过是安慰我的话。在他眼里我就只是他的妹妹,仅此而已。”她转头,笑得如同春日姹紫嫣红的花一样,“咱们女孩子不比男人,所有的只有自己的身子罢了。既然我不能像你这样有福气,那我只能退而求其次了,用一己之身去换我在乎的人平安喜乐,就像晏如姐姐一样。”
恍若被一柄铁锤砸在了头顶,顾柔嘉耳边嗡嗡直响,脸色煞白的看着温含芷。往日她是那样渴望阿芷能够成长起来,不再那样的逆来顺受,可是现在,她宁愿阿芷并没有成长,也不愿她踏上姐姐的老路。她猛然摇头:“阿芷,你和姐姐不同,你还有机会。若真错过了,那就是一辈子也无法转圜了。”
后者端然微笑,上前来扶她:“你今日累了,我扶你回去休息。”
顾柔嘉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怔怔的看着温含芷,忽觉胸口一闷,当即吐了出来,温含芷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忙不迭给她抚背,明月眼明手快的端了痰盒过来。顾柔嘉吐得头昏眼花,几个粗使婆子忙出来将她抬回屋中,温含芷急得要命,拉住她的手,哭丧着脸,不住的叫着“嘉嘉”,生怕她出了什么漏子。
蘸了青盐漱口之后,顾柔嘉方才有气无力的躺在软榻上,温含芷满脸自责,在一旁坐立难安。那厢沈澈午饭才用了一半,听得顾柔嘉又吐,一行人都赶了来。吃了半个苹果,顾柔嘉方才止住胃中反酸,蜷缩着身子,抚着小腹轻声说:“才说你今日乖,又折腾母妃,仔细出来之后你父王揍你。”
她尚能说这样孩子气的话,可见并没有什么大碍。顾鸿影叹道:“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就又吐了?”此话一出,又觉不妥,索性再不言语。顾柔嘉望向了温含芷,脑中无端就想到了前世,郑轶和杨江篱成婚那日,那喜庆的颜色,好想要将夜幕都烧出一个大洞来;还有姐姐入宫前夕,好像被烛焰灼痛了一样,哭了一宿,到了第二天,宫里仪仗来的时候,还是笑得那样美。
不是人人都能像她和沈澈一样幸福,所以,更应该珍惜眼前人。
她自顾自的陷入了沉思之中,隐隐的听见府上有沉闷的响声传来,那声音远远的传来,好似从天际响起,待再次响起的时候,如空谷之中的明响,闷得好似要低入尘埃。
顾老爷眉头蹙起,转身往窗前去,驻足听了好一阵子,才低呼道:“一共四声,这声音尚能传进王府之中,莫非……”
顾柔嘉怔了怔:“什么?”
面前的沈澈淡然如雪,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顾柔嘉微微散乱的碎发掖到耳后,神情疏朗而冷漠:“云板四声,乃大丧之音。”
他话音甫一落下,就听门外传来旺儿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因为隔了门和帘子,他的声音听来闷闷的,好似含着笑:“九王殿下,东宫传来消息,说太子殿下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