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尧已经拉开了会议室门,又驻足回头,笑道:“秋东儒选择收购无线是一招好棋,让更年轻却更了解北方市场的郑方舟挂帅,效果会比李应奇更好,他手里有多年积累的渠道和资源,一夜倒戈肯定会给我们的业务造成巨大冲击。华北尤其东州经济如此发达,年年贡献那么多GDP,绝对的兵家必争之地,不怪大家杀红眼睛。”
孙无虑笑道:“我明白。”
唐尧笑道:“我是想让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郑方舟这个钉子不可避免地要扎进来,但市场经济下,自由至上,基本不存在绝对性垄断一说,所以不用往心里去。现阶段先保证平稳过渡,过段时间,把老凌再提一级,让他去当南区销售总裁吧。”
孙无虑哈哈笑道:“你看着办。”以唐尧不肯吃亏的性格,对方楔个钉子进来,他怕是得砸个榔头进去才肯罢休吧。目送唐尧离开后,他转过头来,笑盈盈地看白天蓝,“有什么想问的吗?”
白天蓝满脑子都在猜“尘埃”“内耗”到底指什么,在想自己是不是其中一只鸟,但她很有自知之明,眼见孙无虑和唐尧都含糊其辞,便知趣地忍住好奇,笑道:“没啥想问的,就是想感谢您据理力争,帮我保住方亚熙和孟子涵。”
孙无虑奇道:“孟子涵是你手下的商务,也就罢了,方亚熙和你有什么关系?” 
白天蓝笑道:“方亚熙业绩好,整个销售部门指标完成度高,我们也都沾光多拿奖金啊。”
孙无虑失笑,又问:“还有吗?”
白天蓝干脆地说:“没有了。”
孙无虑微怔,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笑叹道:“你啊!”
简简单单两个字,在白天蓝听来却是一咏三叹,荡气回肠,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微妙的宠溺,她觉得自己想多了,又怀疑自己听错了,急忙道:“真的也没啥了。”
孙无虑是真的有点无奈,这丫头太奇怪了,表面上热情体贴,什么玩笑都开得起,三两分钟就跟你亲得像多年老友,可实际上又非常克制,把心关得死死的,你靠近一寸她就退后三尺,也不知道整天在想什么。
可她越这样他就越忍不住想把她藏起来的那部分撬开看看,当然这是个漫长的工程,不能急于一时,他站起身,长长伸了个懒腰:“走,去吃饭。”
白天蓝奇道:“你不是约了人打球吗?”
孙无虑哈哈大笑:“你怎么这么老实?”
白天蓝也笑了:“你太坏了,整天跟何总淘气。”
 
杨一诺有别的安排,孙无虑自己开车,白天蓝自然而然地坐去副驾驶,毕竟再坐后座的话,有拿领导当司机之嫌。
孙无虑难得正经:“你回去后,跟孟子涵说,这次的事情不要放在心上,以后该怎么工作,还怎么工作,该恋爱该结婚,也都随意,公司不会因此处分她。方亚熙那边,我也会让唐哥去谈。”
白天蓝笑道:“我明白,先替子涵谢谢老板。”
孙无虑笑道:“你是该替她谢谢我,否则的话,就是你替你自己谢我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白天蓝终于不再隐忍,直接问道:“老板,你和唐总说的一石二鸟,我也是其中一只吗?”
孙无虑不答这话,反而提起另一件事:“年初,我和资本洽谈,说起今后的业务重点,会放在项目销售上,而项目又以政府、传统工业改制、金融三个行业为主……” 
白天蓝想到他把自己调去做政府行业,那是极重的栽培之情,心里感激又温暖。 
“资本对这个战略布局很认可,我也一直在把优质资源往这三个行业调,方亚熙是负责工业改制的翘楚……” 
白天蓝耸然动容,她已经想到,要举报一对有私情的员工,直接找他们的直属上司或者人力资源部领导单独汇报即可,这么大动干戈地群发邮件,就是为了闹得人尽皆知,让唐尧无法私下处理这件事,而不得不送上总裁室决议。
她以为这场风波主要针对唐尧,毕竟方亚熙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现在,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这场发难,竟然是冲着孙无虑来的!
“方亚熙这么明目张胆地去洛城,看样子熟门熟路,绝不会是第一次,也许很早就被人发现了,只是一直没有动手,因为得找个合适的人来背这口锅。从打卡记录来看,就你有嫌疑,如果他们两个真的被处分,那你自然就是罪魁祸首。方亚熙还没什么,孟子涵却了不得,她是你部门商务,对你一切业务动向了若指掌,哪怕你以往有半点不合适的地方,也会被揪出来无限放大……”
顺着这个思路,白天蓝想到了更可怕的后果,不由得浑身发冷:“要是够狠,让她私下动动手脚,我再清白,也会被弄上泼天的罪名。先是大张旗鼓地散播这件事,让方亚熙被迫离开公司,再借孟子涵的手栽我一赃,这不仅是一石二鸟,也是借刀杀人。”
孙无虑点头,笑得语气欢快:“对啊,你瞧,人家兵法学得好不好?”
白天蓝却笑不出来,她心中百味陈杂:“有这本事,出去打单子、推品牌,给公司争取点利益,不好吗?何必用来对付自己人?”
孙无虑回国以来,用尽了各种手段,对外攘外、对内安内,对那些可预见、不可预见的麻烦都习以为常,也做好了应对准备,所以是一脸无所谓:“没办法,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国无外患、必有内战。我也不想内耗,但有时候内耗又是必须的,他们再敢找上门来,正好一起收拾了,否则干什么事情都放不开手脚。”
白天蓝被他的积极态度所感染,也放松了下来,故意摆出一脸愁容,学着他之前的语调,唉声叹气:“我本无意惹尘埃,奈何风吹尘埃来!”
孙无虑莞尔:“唐哥说的没错,果然学习能力很强!”
白天蓝哈哈大笑:“多承唐总谬赞,不敢当。”
她发现,孙无虑对唐尧,比想象中要器重得多,也亲昵得多,否则,不会交托他去寻觅关键人选,也不会同意他关于洛城总经理的人事安排。而唐尧,也真正高风亮节地担任了伊尹周公的角色,武能征伐,文能谋划,出为利剑,入为腹心。
至于总是疾言厉色的何亚平,那完全是把孙无虑当自己的孩子来管束,来教导,白天蓝相信,他绝对是整个公司最忠诚的人,没有之一。因为,在无数个深夜,她为了业绩来加班的时候,都遇到过那个年逾五旬的长者,戴着老花镜,一页一页地检查资料,翻阅文档,为公司控制费用,评估风险,乳白色灯光映得那苍灰鬓发更加萧然。
叶同技术出身,为人一丝不苟,但又直来直去,因为一件五六年前的旧事,就拍案赞同一个决策,又因为一个“提高女员工录用比例”的小建议,被哄得眉开眼笑……这样的人,实在无法想象他会干出指使人偷拍同事接吻然后满世界散播这种事。
孙无虑对唐尧说“我刚才那么做,他应该明白什么意思”,说明这个人参与了刚才的会议,那么他是谁,已经不言自明。
拨开迷雾见月明,白天蓝总算弄明白了这复杂的人事格局。而她自己,也被孙无虑不动声色地拉到了同一条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