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倒不奇怪,因为练武之人想要年轻一点是没多大难题的。
杰夫船长继续说道:“那年我还没有这艘尼泊尔,我的船是货船,也干一些帮人偷渡到国外的勾当。那年,船上来了一名和尚。和尚法号觉明,看起来四十来岁。他穿着僧袍,很安静。当时我的货船是要去加拿大的。我就奇怪,这和尚也想去加拿大发财吗?”
“三十年前的加拿大是大圈帮最辉煌的时候。”杰夫船长继续说道:“恩,一般我们货船偷渡人口,都是将那些人关在船舱里,不见天日。环境很恶劣。我虽然是老大,但也只能如此。不过我对觉明和尚还是很优待的,请他住到我的房间。”“由于我一直喜欢佛文化,所以我的中文很好。跟觉明和尚交流起来没有一点的难度。那天晚上,外面的风有些大。在房间里能听到外面海涛的声音。烛火摇曳着,我打算跟觉明和尚彻夜畅谈佛法。我说,大师,一切色相,皆为虚妄。大师方外之人,为何还要前往加拿大?”
觉明和尚双手合十,说道,天下不净,我自洁净,人无慈悲,我自慈悲,大千之中,因果不昧。我也不过是想多走一走,多看一看。
我说,大师有大智慧。
觉明和尚又说道:那么施主且安坐,听我说吧。你可知我俗家原来也是一个名门望族,方圆百里,都是我家产业。只是我家人丁实在不旺,一门中只剩我一人。”
我奇怪问道,那大师为何抛家为僧?
觉明和尚说道,在我十九岁那年,一位世叔为我说了门亲事,也就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她是方圆百里有名的美女,当时我可说是春风得意,事事趁心。
我忍不住笑了,大师当年,还是个风流年少。
觉明和尚说道,可是婚后不过三个月,一场大病夺去了我妻子的性命。
我收敛起笑容,说道抱歉,大师。
觉明和尚说不用抱歉,凡有相者,皆是虚妄,所谓哀乐,都如过眼云烟,哀便如何,乐又如何,不过心中一念而已。他说完便袖手坐着,真如佛龛里的一尊佛。这时觉明和尚又继续说道那年我十九岁,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觉得她死后,世界于我已毫无意义,因此,我在我家的祖山上挖了一个深洞,叫人把妻子的灵柩抬进去,然后。
他顿了一顿,才道,我把所有的人打发走了,然后点着一盏灯走进去
这洞我叫人挖得很深,走进去足足走了半天。天很冷,山洞里尽管土壁的泥都已冻住了,可由于和外面不通气,所以不算很冷。
她的灵柩已入在里面的一间小室里。朱漆的灵柩,非常大,是我让柳州匠人特制的,柳州出好棺材,这具棺材也是用的万年阴沉木。据说,阴沉木是从水中取出,做成棺材后,每年沉入地底一尺,十年一丈,千年百丈。
我坐在她灵柩边的一张椅子上,点着了搭在灵柩边的一根火线。那点火星在地上跳跳跃跃,好象一朵鬼火,向外飞去。
随着一声巨响,进来的甬道整个崩塌了。现在,只有她和我,在这个深深的墓穴里。
我从怀里摸出一瓶酒。在昏暗的漆灯下,那瓶中的酒也似在流动,幻出异彩。听说,鸩酒洒在地上都会起火,在瓶中,那也如个不安份的妖魔吧?
‘饮吧。’
仿佛有一个人在黑暗中以一种甜蜜的声音对我说。
‘饮吧,醉于那醇酿中,好忘怀人世。'
我伸出手,拔去了瓶塞,默默道:、‘等等我吧,如果黄泉路上你觉得孤单的话。’
你不想再看我一眼么?
在漆灯的光里,我仿佛看到了她,好似生前。她的肌肤依然白皙如美玉,她的声音娇脆若银铃,手指纤长柔美如春葱,她的吻如春天最后的细雨。
‘等等我吧。’我喃喃地说。
我用力推开了棺盖。我没让人钉上盖,因为当初我和她立过誓言,生则同床,死则同穴。发亦同青,心亦同热。
尽管阴沉木的棺盖有点重,我还是一把推开了棺盖,露出一条缝。我抓起酒,准备躺到她身边,然后一饮而尽。
这时,我看到了她。
天!
她的脸并没有变形,但她的肤色却已泛青,青得象冻坏了的萝卜,但也坚硬得和石头一样。她的脸依然美丽,但那种美已带有种妖异,只能说那是种虚幻不实的美。我知道,在那白里泛青的肤色下,已没有鲜血在流动,最多是蛰伏的蛆虫等着春天来临,到那时把她食为一个空壳。而她的脸上,死前那种欣慰的微笑凝固在皮肤内层,犹似生前。
仅仅是这些,我却可以忍受,我还是愿意躺在她身边,搂住她已僵硬的躯干,好让我们一同慢慢成为泥土。然而,更让人可怕的是,我看到了她的嘴边。
她的嘴边,伏着一只足有我的手掌大的老鼠!
这老鼠旁若无人地啃啮着她的嘴唇,我甚至可以看到老鼠的腹部开始鼓起来。我尖叫着,一把抓住老鼠,狠狠地向洞壁扔去。老鼠象是一个球,在冻得坚硬如石的洞壁上弹了一下,又掉了回来,摔在地上,皮肤抽搐着。
她的嘴唇几乎被老鼠啃光了,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倒象是在笑。混杂着她脸上的笑容,却变成了一种狡诈的讥讽,仿佛趾高气扬地注视着我,即使她的眼闭着。我几乎可以摸到她锋利如刀的笑,可以看见她的妖异的笑在洞穴中四处穿行,仿佛黑夜来临时出巢的蝙蝠。
我无力地跌坐在椅上,那瓶酒重重在搁在了棺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