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起第四杯酒:“叔叔,婶子,这杯酒,是小江敬您们的,我虽然和您们以及月儿和阳阳没有……没有血缘和亲戚关系,可是,在月儿心里,我是她的亲人,她的亲弟弟,在我的心里,她是我最刻骨铭心的亲人和爱人,虽然我们……我们没有在一起,可是……可是,我们的心里……心里都是彼此知道的……
“叔叔,婶子,我和月儿姐今生不能做夫妻,来生一定在一起,一定会让二老宽慰,一定会好好孝敬二老……虽然我和月儿没能做夫妻,可是,叔叔,婶子,今天在这里,我还是想叫您们一声:爸爸,妈妈!请您们不要责骂我的自作多情和厚颜无耻,我这是来生里对自己和月儿的期冀……来生里……”
我边说边缓缓将酒杯倾倒,将酒洒在坟前。
江南春天里下午暖暖的阳光照射在我的身上,山风带着海风,带着略微咸腥的味道,沁入我的鼻孔。
我依旧盘腿坐在坟前,轻轻点燃两颗烟,一颗我自己抽,一颗放在石碑前,给柳月的爸爸抽。
我静静地抽烟,静静地看着,静静地让自己的心飘荡着……
四周很安静,除了风吹动草和树枝的声音。远处,海浪的轰鸣和松林的低啸隐隐传来。
我继续抽烟,自己抽一颗,就往石碑前放一颗,一盒烟,我和柳月的爸爸一人一半。
烟抽光了,我抬头看看天色,夕阳西下,残阳如血,一阵风吹来,有些阴冷。
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麻木的腿脚,站在柳月父母的坟前,毕恭毕敬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
然后,我下山,在暮色里去了那座松林环抱的白色的房子。
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一股陈旧的浑浊的气息扑来,这是长久不开窗通气的结果。
我打开灯,上了二楼,打开各个房间的窗户,很快,空气流通好了,房间里流淌着清新的气味。
我站在阳台上,久久看着西边的天空,直到天边最后一抹红霞消失。
天色暗了下了,夜幕降临了这座海边松林的房屋,我转身眺望黑色的无边的大海,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海浪的咆哮,我感觉自己仿佛处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孤岛,在独自寂寞地等待生命的终结。
一会,风大起来,窗户发出啪啪的声音。我关好门窗,去了靠近大海的那个大房间,房间整个是乳白色的色调,从墙壁到天花板到写字台到沙发到床上用品,床头挂着一个大照片,是柳月抱着妮妮的合影,无疑,这是柳月休息的房间。
我又打开一包烟,缓缓点着,坐在写字台前,打开台灯,写字台上有一个相框,里面是柳月和妮妮还有柳建国三个人的合影,看着他们开心幸福的笑容,我的心里不由轻轻震颤着……
对一个人来说,幸福是那么遥不可及,却又那么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我低头,写字台上的玻璃板下压着一个纸条,上面写了几行字,是柳月的字体。
我看着那些字:生命是一种缘,刻意追求的东西也许终生得不到,而不曾期待的灿烂反而会在淡泊从容中不期而至。曾经在某一个瞬间,我以为自己长大了,有一天,我终于发现,长大的含义除了裕望还有勇气和坚强,以及某种必须的牺牲。在生活面前我还是孩子,其实我从未长大,还不懂得爱和被爱。因为爱过,所以慈悲;因为懂得,所以宽容。
我一遍一遍看着这段文字,品味着它的含义,品味着柳月写这段文字时候的心情……
不是每个人都拥有缘,也不是每一个寻觅的人都可以抓住缘。或者有缘,然而源头水尾难以相见;或者无缘,行色匆匆远隔天涯。人生有太多的不可知,一个念头,一次决定,往往便可能拥有或错过一份缘。选择了爱是因为缘,而选择了不爱却也是为了缘,生命如此,生活亦如此。
缘就是缘。不需许下誓言,也不必要求承诺。可以拥有时,不必山盟与海誓依然可以真诚相拥,而无法拥有时,即使是求,也求不来一份聚首的缘。看那静谧的星空群星闪烁,而守望了千万年的牛郎织女星,依旧相对无言,守侯着一年一度七夕聚首的缘。“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这是一个美丽的错误,却造就了一个永恒的传说。其实天上人间,有一些也许是人们无法逾越的障碍,而另一些却是人们并不想摆脱的束缚,一切只是因为有缘注定。
张爱玲在她的文字里这样写道:于千百人中,遇到你所要遇到的人,于千百年中,在时间的无垠的荒野中,有两个人,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就这样相逢了,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有轻轻地道一声:哦,你也在这里吗?
而诗人徐志摩却告诉世人,人们苦苦追寻的缘,是不可强求的,是双溪上的小舟载不动的,是无法带上前路的。——在茫茫人海中,我欲寻一知己,可遇而不可求的,得之,我幸;不得之,我命。
我默默地品味着,仿佛感觉自己活在梦与醒的边缘,我此刻是如此的感觉,那么,柳月在写这段文字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心情呢?
窗外的海风越来越大,发出有些凄厉的声音,松涛的低啸声在迎合着,仿佛是交响乐里的两种乐器。
我静静地坐在屋子里,坐在写字台前,默默地抽着烟,让自己的思绪在漫无天际中游荡……
这个时候,时间和空间仿佛都不存在了,我的肉体仿佛也已经消逝,只有罪恶而丑陋的灵魂在苟存着……
我掏出大哥大,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