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这句话,他说起来也觉得毫无底气,最后叹息,又说:“你休息得还好吗?需不需要我帮你端一杯热水?”
“不必了。”
苏衾没有立刻开门,她在门边站着,回身看那张主卧里的大床——半个月前,她和陆阳铮还同寝共睡。
而今,陆阳铮死了。
他在冰棺中,沉睡如雕塑。
而她在这里,静静等待着陆祈安的到来,准备着这个世界里剧情的开启。
……
这是一个以陆祈安为主角的男主奋斗向小说。而她苏衾,是陆祈安在剧情开始,回国接手陆家后遇到的第一个反派角色。
苏衾,今年二十九岁,小丈夫陆阳铮二十岁,大陆祈安三岁。她是在小说剧情中,被称为是为钱而嫁给大她二十岁男人的年轻继母。
细算这个角色在小说中存在的文字,也不过十来章节而已——她在陆祈安回国以后,在葬礼上对律师宣布的遗嘱细节表示不满,乃至于试图伪造遗嘱,借机获取大额遗产。
但是很显然,她这种只活了十多章节的小反派人物,最终没有如愿以偿。
苏衾因伪造遗嘱失败,被陆祈安狠狠嘲讽冷视过以后,失魂落魄、伤心失意之下,跑到酒吧街买醉。最终,她在醉醺醺时,因卷入一场黑道人物的器械争斗而重伤休克,最终没能抢救过来。
苏衾死在了陆阳铮死后的一个月。
陆阳铮葬于陆家坟墓的一个月后,苏衾作为他的继妻,同葬于此。
……这一切看似是巧合,但是苏衾知道并非如此。
因为苏衾的死,是陆祈安刻意促成的。她犹记得那本小说中苏衾死后,那一段有关于陆祈安的描写。
——陆祈安站立在陆家坟墓前,他撑着黑伞,苍白修长的手指握住了伞把。
天在下雨,如同陆阳铮葬礼当天般,那样大的雨。
陆祈安踏过雪白剑兰,将它们踩进泥泞中。他来到这对夫妻墓前,轻轻地微笑起来。
他克制而疏远地对陆阳铮的墓碑展露了一丝浅笑,醇而温的声色听不出任何恶意,此刻他温情脉脉,尤有父子情。
“爸,她果真只是爱钱而已,不过没关系,就算她不爱你,我也把她送去给你了。”
“我知道你爱她……”陆祈安松开伞,雨丝从空中落下,他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了一张纸。
“我把她伪造的遗嘱烧给你瞧瞧,爸,你爱上的这个女人还真是……天真得过分。”
纸灰飞舞,又被雨水打湿。落在雪白剑兰的花瓣中,灰扑扑的,肮脏透顶。
陆祈安低头看了一眼被他踩到破碎炸出汁水的剑兰,那纸灰像是他所见的所谓婚姻,所谓爱情。
他轻笑了起来。
……
苏衾来到这个世界时,陆阳铮还没去世。她与他相处了足足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她也算是对这位将来会死于心脏病的男人有所了解。
陆阳铮是真心爱着苏衾。或者用一种更恰当的说法,他对她的感情不同于早逝的发妻。
平日里,就算苏衾再怎么撒娇撒痴,他也全盘接受。她需要什么,他毫不过问,直截了当地将卡交给她。
他不限制她花多少钱,也不限制她做什么。
他只是普普通通地以一个多金男人的身份,爱着这位年轻貌美的女人。
陆阳铮早就不年轻了,他身上唯一的优势就是钱很多,他能给苏衾的最多的也只有钱而已。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陆阳铮在死后却没有给苏衾留下更多的财富——如今她的手上除了陆阳铮过去每月给她的零花钱,家中属于她的珠宝首饰,以及一套在郊区的别墅外,再无其他。
这也是为什么剧情中的苏衾不甘于此,甚至想到了要伪造遗嘱的原因。
陆家是当地有名的名流——乃至是全国出名的豪门世家,她生活在这里仅仅一个月,就看过无数普通人所不能享受的东西。
陆家发家很早,早在近代史以前,就是江南有名的商贾之家,富可敌国。而时至今日,几百年的底蕴在每一任陆家家主的手下日益增长壮大。但凡是一个人,见过这里的富贵华丽就不会想要离开这里。
而陆祈安的继母苏衾就更是如此,她本就是天性好财的女人,若非如此也不会答应大她二十岁的男人的求婚。
显而易见,她最初嫁入陆家,说是没有为了这富可敌国的财产,那是不可能的。
若是她的肚子争气,能像陆祈安所说的那样,生一个孩子,指不定她还能靠着这个孩子在陆阳铮死后收敛点财产,过完下半辈子。
但很可惜,不知道是她的原因,还是陆阳铮的原因,他们结婚六年,至今没有留下一个小孩。
苏衾戴上了黑箍,她推开了门,看到了正在等她的陆祈肃。
“走吧。”出声的那一刻,苏衾惊觉自己的声音有多沙哑,她垂下眼帘,走下楼。
陆家大宅,大厅中。
年轻男人跪在冰棺前,背脊挺直,他肩宽腰窄,不必看长相就知道是有多么出彩的人物。
苏衾在心中叹了一声,便知道那是谁了。
陆祈安听到了身后不同于男人沉重脚步的声响,他轻微挑了一下眉,回身看去。
雪白肃穆的大厅内,朝他走来的是一名多年没见的年轻女人。
白得像是雪一样的脸,黑眸黑发,容颜美极,她穿了一身白裙,箍了黑布,整个人显得憔悴而冰冷。
她冲他点了点头,在陆祈安的打量下,平静地唤他的名字。
“祈安,你回来了。”
好似六年前,他因她与陆阳铮的婚礼而一怒之下离开陆家的事根本不存在,好似她是他承认的、名正言顺的长辈般。
陆祈安不知怎的,饶有趣味地眯起眼睛。
他答:“……小妈,好久没见。”
“没想到,仅仅两次见面,一次是你结婚,一次是你丈夫死了——”他寡情而漠然,混不在意还躺在一旁的陆阳铮,他一点没有为人子的自觉,男人露出雪白牙齿,额头光洁,敞亮而端重,“你的嫁夫、死夫,我都一次不落。”
“不知道,你下次嫁夫,我能不能有幸见到?”
他对上了苏衾错愕的目光,即便此时是以跪着的姿势,却一点不显得势弱。他笔直而冷漠地看向她,很快,他轻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