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老板挑了一双筷递给刘大壮,道:“朝廷有个衙门叫卫生总署。专管这些事,一旦被抓住了不合格,轻则整改,重则罚款。上头这般着力,下面哪里敢偷懒。”
“这倒是。”刘大壮道:“不知道盘这么个店要花多少钱。”
“这可不是小户人家的买卖。”车老板猜刘大壮就算有钱,也不过是几年当兵的饷额积蓄。家难免逃不脱小户人家。否则哪里还需要搭便车,早就有人等着接了。
正巧小二过来倒茶,也低声道:“钱财还是小事,朝廷查得忒紧!厨的指甲长一些都要罚钱。尊客们都说要弄干净些,殊不知就算他们想要脏的。俺们也做不出来啊。”
刘大壮想想自己家都没这般干净,看来这行当也做不成。
驿站的菜炒得快。不一时就送了四菜一汤上来。刘大壮多年不曾吃到这般地道的家乡风味,胃口大开。车老板力气大,食量也大。两人就着这四盘菜足足吃了三四斤米,这才混了个肚圆。
小二和掌柜的见惯了南来北往客,却罕见这般的大肚汉,心暗道:听说湖广那边驿站不收米钱,只要菜钱,若是碰上五七个这样的大肚汉,岂不是吃一家倒一家?
就这般吃用,刘大壮会钞时也就三钱银,可见米价果然是实打实地被压了下来。
“比辽东贵了不少。”刘大壮剃着牙,让小二给周家哥哥打酒。
车老板大惊:“还比辽东贵?”
物以稀为贵,产米的地方米价低,产布地方布价低,这都是常识。如果辽东比山东还便宜,那岂不是说明辽东物产比山东还丰富么。
刘大壮没想那么深,只是道:“我们五七个同袍去酒肆喝个半饱,要半片鹿,野菜不要钱,最多吃个五钱银,匀下来一人一钱都不到。”
车老板听着羡慕。山东这边的肉价可不便宜,肉食仍旧是以蓄养为主。寻常人家要想每周开荤倒也不是不可能,但只能吃兔。至于鹿肉,那一听就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玩意啊。
两人休息了一会儿,等马刷好喂好,车老板看着伙计开了车厢,清点无误,这才继续往平度赶路。
晚上二人仍旧是住在驿站,虽然老板不同,但整个驿站的布局却大同小异。车老板也不好意思让刘大壮破费,到底人家那是拿命换来的银。他让刘大壮开个上房,自己还是睡通铺。
刘大壮与世隔绝几乎五年,听他讲外面的故事听得上瘾,哪里肯自己去睡上房?又不是什么娇贵人家。于是两人都住了通铺。
这通铺只是习惯叫法。实际上现在的驿站已经没有一张大炕挤十几个老爷们的事了。贴着火墙有一排高低床。床床都有帘,拉起来便是自成一统。床上铺着略有些泛黄的白色床单,一尘不染,被也是白色被套,里面的棉胎还有股太阳晒过的香味。
店里加五个制钱就能买一桶热水,正好让旅客烫脚解乏。所有出远门的人都知道,赶长路必须每天泡脚,但不能洗脸。
刘大壮泡了脚,与车老板睡了两张下铺,本还想听他讲讲这些年家乡的变化,可惜头刚挨着软乎乎的枕头,人就已经昏沉睡了过去。车老板其实也早就讲乏了,正好解脱出来,心却道:他们看起来风光,被关在营好几年,就像是山上刚下来的……
想着想着,通铺里便响起了两人的鼾声。
从登州到平度本是整整三天的路程。因为吃得好,休息得好,马匹也似乎格外卖力,刘大壮只两天半就看了平度州城。秦家老二要在这里去送布入库,然后硬要做东回请刘大壮一顿。刘大壮看天色已经暗了,也没车回潍县,只能住一晚再走。
二人在城里找了家客栈,虽然没有一路上落脚的驿站大,但也一样干净,可见卫生总署的确颇有威慑力。
从平度州城到潍县还有一百十里,不过这里有了客车。一样也是四轮马车,路也修得精致了。途还是要过一夜,一共两天路程。刘大壮到了县城才想着给父母弟弟买了礼物,然后迈开大步往家里走去。
从县城到村的路也已经变成了砂石路,两旁还有排水沟。刘大壮认识这条路,但没想到差点认不出村了。原本有一层围墙的村如今暴露在平地上,家家户户都只是用竹篱笆围个院,颇有些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味道。
刘大壮回想起自己从小在这儿长大,又想起了当年跟王勤才、大妮上学放学的嬉笑玩乐,鼻根处不由发酸,眼泪已经忍不住淌了下来。他一边拎着礼物,一边用掌根擦泪,连连被糕点包打了几下脸。
“那不是刘家大壮么!”地里有人认出了刘大壮,大声喊道。
刘大壮抬眼一看,果然是自家七舅姥爷,忙笑着打招呼。
七舅姥爷放下手头的活,乐呵呵随刘大壮一同往家去。这也是乡村的习俗,但凡亲戚来了,总要找各种由头热闹一番。这一路上越来越多的亲戚故旧加入了欢迎刘大壮的行列,倒是比当日王勤才回来还要热闹些。这与身份无关,纯粹是几代人沾亲带故积累下来的人缘。
刘家父母终于盼回了儿,刘家妈更是紧抱着儿嚎啕大哭,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刘大壮却是听懂了,已经生了白发的老娘是在说当年吃鸡蛋糕的事。他自己都已经忘了,老娘却还记得。只说那是小壮病了才弄的,家里怕小儿夭折,心情不好,这才打骂了他。
其实现在回头看看,刘大壮很是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因为被爹娘骂了几句就负气出走,还吃小狗的醋。
刘家热闹了一下午,刘大壮又见到了已经面生了的小壮。当年他走的时候小壮才是个十岁的娃娃,现在已经是个半大小了,上完了蒙学之后,留在村里木匠家当学徒。
刘大壮掏出军饷给爹娘,自己留了五两私房钱。他爹连忙东家买鸡,西家买蛋地张罗晚上聚餐。农村的聚餐属于不请不拒,只要关系好,自己端着碗来吃便是了。主家笑脸相迎,绝对不会拒之门外。就算红白喜事也都如此,罕见有人发请柬的。
刘大壮他娘却对小壮道:“旁人不请也就罢了,王家伯伯你得亲自去请来。”
“是,这些年若不是勤才在军照顾我,怕是见不到爹娘了。”刘大壮连忙应承下来。
大壮娘脸上一红,终究没说自己去王家闹事的话。这还是上回王勤才回来送礼,话有话地说起当年投军的内幕,才让她知道原来是自己儿撺掇人家小王先生离家出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