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已经隐隐约约领会到了程园毕的意思,但这种事情终究做得说不得,眼下最要紧的是城外的战况。
“新朝鼎革,必然要有一番新气象。”程园毕说道:“昔日敌军纵横奔突如入无人之境,是何等是嚣张骄横!各地闻风而退者不知凡几,全都是因为福藩乱政马党专权,不得军民之心。如今万岁临朝圣君在上,前方将士敢不效死命?江南文胜之地,深受国朝教化满怀报效之心,民心之所向众望之所归,皆在我朝,自然一扫往日颓势气象为之一新。”
“军民合力,上下一下,虏兵必败,正可以励精图治,只要万岁勤于国事,亲贤良远奸佞,光复北都收拾社稷就指日可待了!圣人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这些个话语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仔细想想却又非常空洞,好像完全就是没有任何影响的废话。同样的言语,程园毕等人已经在太子身边说了这么多年,确实显得空洞无物,但是今日却有了几分至理名言的意思。
虽然新朝刚刚成立,太子殿下还没有来得及举行登基大典正式称帝,但气象却为之一新。
从北京到南京,一路辗转奔波千里,沿途所见到的所听到的,全都是清军如何如何的威猛,各地的明军无不闻风而溃,就连被弘光朝君臣视为天堑的长江也被瞬间攻破,足见清军的战斗力之强。
江北四镇十几万人马看起来很有几分雄壮的样子,清兵一来就降的降跑的跑,江北防御体系瞬间崩溃……开始的时候,人们还在担心江北的状况会不会在江南重演,包括太子等人都有这样的隐忧。但是现在,他们已不那么担心了,甚至很快就变得乐观起来。因为气势汹汹渡江而来的多铎撞在了铁板上:从昨天拂晓时分开始,南京保卫战就已全面打响,而且打的有来有回,并不是想象中的一面倒。
三大营的官兵果然不负众望,顶住了清军的凶猛进攻,至今还在维持着防线。与此同时,残破的扬州军和大旗军也在于敌激战,打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清军的战斗力之强举世皆知,想要一战而胜那完全就是白日做梦,最靠谱的做法就是死守!
充分利用内线作战的优势,有针对性的打一场消耗战。清军远道而来师劳兵疲,又在扬州损兵折将,肯定不善久战。明军不需要奢求胜利,只要把战斗拖延下去,不停的消耗清军,这就足够了!
清军的补给线太过于漫长,而且还隔着一条长江,根本就打不起这样的消耗战。
大明中兴,将始于今日!
没过多久,噩耗传来。
高起潜、韩赞周两部被清军击败,不得不放弃防区仓皇溃败下来。
昨天晚上还打的很不错,突然之间就损兵折将打的大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兵败如山倒,驻守在右翼的卢九德部也支撑不住了,根本就不等朝廷的号令就开始自行撤退。
被江南倚为泰山之靠的三大营只坚持了一个昼夜,就已溃不成军疯狂溃逃,刚刚产生的乐观情绪瞬间就被冰冷残酷的现实打了个粉碎!
战斗力摆在那里,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所谓的“圣君在位”“励精图治”不过是毫无作用的自我安慰罢了。
还算稳固的局面在一夜之间翻覆过来,太子顿时就变得慌乱,不住的询问着:“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刚才还在夸夸其谈的程园毕等人已哑口无言,过了好半天才缓过神儿来,强做镇定的说道:“命各部撤回,凭城而守……”
南京,号称天下第一雄城,临江而背山独得虎踞龙盘之利,拥有最坚固的防御体系。将溃败的军队撤回来做最后的防御,也就成了最自然而然的选择。
撤出防区凭借城池坚守的命令很快下达,早已支撑不住的各部人马纷纷回撤……
“这是谁下的命令?”正在前线督战的路恭行紧急返回,这位须发花白的老侍讲好像一头发怒的狮子般咆哮起来:“四下无援兵凭城而守,扬州就是下场!”
这个时候撤出阵地,凭借坚固城防进行防御,根本就是躺倒挨揍的形式。在没有外部援兵的支援之下,什么样的城池都守不住,扬州就在最好的例子。
当初史可法死守扬州的时候,还指望着江南的援兵,结果是什么样子看看至今还在熊熊燃烧的扬州城就知道了!
路恭行知道这一定是程园毕等人的主意,就好像是看着仇敌一般对他怒目而视,声嘶力竭的大叫着:“贻误战机误国至此,下令撤退者,当斩!”
太子身边的这些个心腹肱股之臣,全都是文臣,也就一个路恭行多少知道一点兵家战事,在打仗的事情上最有发言权。
路恭行的歇斯底里状把程园毕吓的不轻,嘟嘟囔囔好半天也不知应该如何反驳,只能无奈的说道:“反正也是打不过的,不撤回来又能怎样?我等皆是文臣,不谙兵事难免出错。若真如路侍讲所言,那就不撤了……”
既然撤退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那就收回成命,让各部人马继续死战好了。
这句话直接就把路恭行气了个半死,差点没背过气去。
这是军令啊,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怎么能说改就改?
撤退的命令已经下达,各部人马都在大踏步的撤退……准确的说是在不顾一切的夺路而逃,这个时候再收回撤退的命令,必然会引起更大的混乱,后果不堪设想。
撤退不行,不撤退更不行,那应该怎么做才对?
“臣路恭行奏请万岁,恳请万岁授以总揽城防之专权……”
虽然路恭行也不是什么用兵的行家,至少比其他那些个纸上谈兵的文官要好的多,也只能把这个烂摊子交给他处理了。
马上布置溃兵进城事宜,开始着手准备凭城而守的诸般事宜。
“卢九德部从麒麟门、仙鹤门入城,巡防营负责接应。”
“高起潜、韩赞周部从姚坊门进城,守备司负责接应。”
“尽起所有兵力,死守观音门、小北门一带……”
当此慌乱之时,一道道有条不紊的命令马上就起到了安定人心的作用,让太子等人对路恭行刮目相看。
“哎,我哪里知道这些个守城事宜?刚才我之所言,全都是李帅亲口所授,我只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
原来这些个命令和防御方略全都是出自李吴山,路恭行只不过是负责执行而已。
太子好似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担忧的问道:“大旗军进城,谁来接应?”
“大旗军不进城!”
虽然已经接到了朝廷的诏令,可以名正言顺的撤退回城,但大旗军却没有动,用李吴山的话说就是:“此乃乱命,大旗军不奉诏!”
这句话已不仅仅只是跋扈那么简单了,而是公然违抗太子的号令。好在路恭行没有直接说出李吴山的原话,好歹给太子等人保留了一丝体面。
三大营都撤了,大旗军不撤?
左右两翼全都没有了,大旗军已成孤军,又如何能敌得过凶狠凌厉的清军?
“李帅说了,大旗军一撤,宁城即为第二个扬州,唯有一力死战,誓要与多铎周旋到底!”